绯音猛地回头,看见重明从小径深处缓缓走来。
到处都是白雪铺地,银装素裹,他却穿了他最喜欢的黑色,宽袍博带。
狐狸谷一年四季都难得起风,这时却不知从哪儿钻来一股妖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绯音小跑几步,积雪没到脚踝,她跑得有些踉跄,到他跟前时,还差点跌一跤。
重明伸出手,将她扶稳了。
她抓住他冰凉的手,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还来不及站直,就委屈地问:“大王,您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重明勾唇一笑:“我也找了你很久。”
“你是不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来?奇怪,我明明将整个谷都找遍了,我们一定是错过了……”
她的絮叨还没说完,就被云珠严厉地打断:“绯音,速速上台,接受考核。”
绯音只能将剩余的话咽回肚子里,牵着重明的手。
“走,我们先去考核。”
重明一声不吭地跟着她,两人上了祭台,那颗姻缘石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竟然光滑的像颗蛋一样。
绯音一开始是怕它,后来是憎恨它,这么个不言不语的蠢笨玩意儿,却偏偏导致她受了好几百年的嘲笑。
现在她既不怕它,也不恨它,而是多了种耀武扬威的神气。
哼,臭石头,今天她就要在它面前一吐多年的郁闷与憋屈。
她拉起重明的手,与他双手交叠,按在姻缘石上,自信满满地等着红光出现。
然而过了一息、一炷香、一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姻缘石还是没半点动静。
台下开始有人压低嗓音议论,一个人议论没事,一群人议论起来,声音可就大了,像蝗虫过境时的那种可怕声响。
绯音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珠看见了,淡声宣布:“可以了。”
“再等等。”
绯音头也不抬,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颗石头,怀疑它就是跟自己有仇。
又过了半刻,手底下的姻缘石还是没有反应。
云珠再次催促:“可以了,手放下去。”
绯音坚持不放,语气变得焦躁:“再等一下,快了。”
云珠看着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在颤抖,目光却异常执着,盯着姻缘石,仿佛能盯出朵花儿来似的。
她没有因为绯音的不敬而生气,反而对她生了一点恻隐之心,但规矩就是规矩,于是她将视线移向台下的千罗。
千罗冲她点点头,走上台来,握住了绯音的手臂。
“放下吧,孩子。”
他低沉的嗓音里少了点平时的威严,多了些怜悯。
绯音的手从石头上脱力地滑下来,她毫不迟疑地断定:“这石头坏了。”
“阿音,”千罗不赞成地看着她,“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
绯音无畏地昂着头,吐词清晰又洪亮:“千罗大人,我一直觉得姻缘石很扯淡,它就是块儿破石头,凭什么让它来断定,我们是不是真心相爱?我又凭什么去相信一块儿石头的话?”
“放肆!”
云珠铁青着脸,清秀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赤狐绯音,竟敢对祖宗流传下来的姻缘石不敬,如此大逆不道,还不跪下!”
“我不跪!”
窝囊了六百年的绯音此刻突然强硬起来,梗着脖子振振有词。
“我不光要骂姻缘石,我还要质疑考核的意义,为什么要比谁勾引的人多?为什么要选最佳狐狸精?为什么情人越多,就越可以自鸣得意?这究竟有什么意义?证明自己魅力大么?爱一个人就很难了,为什么还要爱那么多人?狐狸也只有一颗心,分成那么多份,分给那么多人,难道就不累么?”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云珠震惊,千罗的震惊里混杂着失望。
她用袖子一抹眼泪,牵起重明的手。
“大王,我们走。”
身后的人没被她拉动,她诧异地回过头,一滴眼泪珍珠似的,恰好滚落在腮上。
重明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那不同于之前他任何一种笑,他笑起来总是懒洋洋的,嘴角的弧度并不大,但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但现在,这个笑浮于表面,他的眼睛里并无任何笑意,使这个笑显得有些邪气。
他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陌生。
绯音心里悚然一惊,忍不住松开了拉着他的手。
重明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他优雅地俯下身,埋在她的脖颈里,深深地嗅了一口,嘴唇缓缓上移,贴上她的耳朵,眷恋般地一声叹息。
“阿婴,别来无恙?”
仿佛有一道霹雳在耳边炸开。
是阿婴,不是阿音,绯音听得很清楚。
寒风卷着雪沫,拍在被泪水洗刷过的脸上,清脆地像给了她一耳光。
绯音瞪大通红的眼睛,猛地退后了半步。
“你……你……你不是大王!”
重明望着她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熟悉的五官开始变形,斜眉入鬓,眼尾逐渐拉得狭长,下颌骨愈发锋利,嘴唇也变薄。
一眨眼的工夫,她爱的那个重明就不见了,成了梦里凤凰的那张脸。
他歪了歪头,神色很不解。
“阿婴,你好像很怕我?”
绯音环顾四周,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下来,身旁的千罗表情凝固,还保留着那种震惊又失望的眼神。
北风越发凛冽,雪花如柳絮,自铁灰的天幕纷扬洒落。
绯音发起抖来,热泪不停地从眼眶中滚落,到了脸颊,又被冻成冰凌。
“我……我不是九婴……”
面前的男人摇摇头,神色很温柔:“一千年了,阿婴啊,你还是那么喜欢骗人。”
他的神色突然狠戾起来,眸中掠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你以为我认不出来你么?阿婴,虽然你容貌变了,但你的味道还在,我分辨的出来。”
“我真的不是……”
绯音咬住下嘴唇,很快尝到铁锈般的血味。
她鼓起勇气,告诉凤凰:“九婴……九婴她已经死了。”
重明的凤眸在某一瞬间,危险地眯了起来,眉心黑气缭绕,但很快,他又释然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你有九颗头,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她有九颗头,却只有一条命。”
“住嘴!”
重明怒容满面,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眼底戾气深重。
“你还以为我像从前一样,能轻易被你骗到么?”
绯音扒着他的手,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却坚持说道:“我没……没骗你,她是真的……死了,早在几百年前,她……她就死了……”
“一派胡言!”
凤凰一字一顿地说道,手下的力气使得更大。
胸腔里的空气越发稀薄,绯音像条濒死的鱼,艰难地呼吸着,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顺着下颚滴下,滴在掐住她喉咙的那只手上。
视线逐渐变得看不清,凤凰的面容也笼罩在一片模糊里。
她此时绝望地想,重明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凤凰,绝不会是重明,大王不会掐她的喉咙,虽然他总是说要杀她,可事实上,他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动她。
他不是重明。
那么,她的重明呢,他去了哪儿?
喉间的钳制在逐渐放松,混着冰屑的空气霎时涌了进来。
绯音剧烈地咳嗽几声,大口地呼吸几口气。
下一刻,她的左胸腔一凉,像被塞进去了一大坨冰团子。
绯音神情一僵,仓皇地低头望去,凤凰的手没入了她的整个左胸膛。
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滴滴答答,溅落在洁白的雪地里,像她院子里的那株红梅。壹趣妏敩
“妖丹?”
手里的元丹流转不息,确实散发着妖气,而且修为很浅,绝对不会是九婴。
凤凰嘟囔一声,眉头皱起来,紧紧盯着绯音:“你不是她,为什么会有她的气味?”
“我不知道,重明呢?他在哪儿?”
“他就是我,只不过,被我抽走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凤凰逐渐不耐烦起来,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就算不是九婴,也一定跟九婴有点关系。
他抽出手,整只手都被血染得鲜红。
“阿婴在哪儿?你告诉她,我不是要找她报仇,我只是要问她一些问题,让她别再躲着我了。”
绯音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苦笑,这一场对话真是驴头不对马嘴,她和他都一心想找到自己的爱人,偏偏还找不到。
九婴早就死了,而她爱的重明,只是凤凰的一个分身,被抽去了所有关于九婴的记忆。
那她到底爱的是谁?
她自己又是谁?
“我没法告诉她,重……凤凰,不管你信不信,九婴她都已经死了。”
凤凰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因为不敢置信,他的嘴微张着,一滴凝胶状的液体从他眼角溢出。
等滑落了,绯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他的眼泪。
“不!你骗我!她没死!她不会死!我还没找到她,她怎么能死?”
他的眼睛变的血红,整个人陷入癫狂之中,冲绯音歇斯底里地大吼:“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骗子!我要杀了你!”
长剑在他手中显现,锋刃泛着雪青色的冷光,寒风刮的更加凛冽,树叶在簌簌作响,天地间雪花飞舞,风云变色。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所有被定身的人恢复了正常,千罗挥动拐杖,朝凤凰当头劈来。
云珠紧随而上,还顺手在绯音肩头推了一把,大喊一声。
“快走!”
凤凰的魔气激荡开来,修为低的狐妖们直接被震出一口鲜血,威压如山,将他们压趴在地上。
绯音也一屁股摔坐下去,在被雪花阻挡的视线里,她看见凤凰正挥剑与千罗、云珠二人相抗,剑招狠辣,招招致命。
云珠肩头已被划了道血口,捂着肩还要上,却被千罗一拐杖划走。
雪鹤补上了他族长的空档,帮千罗掠阵,他身手竟然相当不错,不知那日为何被红袖揍得还不了手。
其余狐妖们或慌乱,或想要插手帮忙,可无一不是还没靠近凤凰三丈,就被他的魔气弹开。
他的修炼由凶兽九婴启蒙入门,后又经战场的锤炼,走的都是大杀四方的路子。
绯音看出来千罗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安宁了几万年的狐狸谷,会因为她,变得和静虚宫一样,成为尸山血海的修罗地狱。
她捂着胸口那个血窟窿,想要爬到凤凰的脚边,求他手下留情。
如果重明是他体内的一部分,那么她的话,也许会愿意听一听吧?
可她还没爬过去,就被一个人抓着后心,扔到了背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跑。
是喽啰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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