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一时怒气上头,骂了重明这件事,绯音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很佩服自己的胆量,觉得自己出谷一趟,男人虽然没勾到,骨气倒长了不少。
敢和重明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叫板,这事儿要让狐狸谷的小伙伴们知道了,谁不挑大拇指,道一声“有种”。
另一方面,她又不禁为自己的小命担心。
须知犯上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现在就处于这个“竭”的阶段,生怕哪日重明想起她骂他“杀人狂”,生起气来,一剑把她给结果了。
万幸的是,重明似乎遗忘了她。
绯音也不敢跑去他跟前触霉头,每天做好饭后,就托喽啰乙送去,重明也没问过她一句。
绯音就这样一面悬心,又一面舒了口气地过着日子。
姬承凌那日摔下山崖,骨头摔断了好几根,内脏也有破损,好在绯音懂一些疗伤法术,从前她在狐狸谷,也常常给些顽皮的狐狸崽子接过骨。
在她的救治下,姬承凌总算捡回条性命来,但饶是如此,也卧床休养了好一阵,才恢复了元气。
一天冷过一天,这会儿已是十月中旬,深秋时节。
黑风山地势高耸,只会更加寒冷,早起时草地上往往裹了一层白霜,在初升的太阳下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绯音做梦做的更加频繁,以往不过是三五日一梦,到了最近,竟然每夜一梦,甚至一梦就是好几个场景,走马灯似的变换不停。
在梦里,九婴终于带着小凤凰下了山,这也是除了魔沼之外,绯音第一次见山外的世界。
与她现在所处的世界不同,那是个混乱的六界。
神魔混战,并将凡间开辟成了战场,烈火焚烧七日不尽,人间化作了炼狱。
凡人成了战争的牺牲品,在烈火中如蝼蚁般死去,妖族摇摆不定,有些避乱不出,有些站队魔族,更多的是在观望,依据时势见风使舵。
绯音不知道,九婴是强大到了什么地步,才在这乱世之中,为小凤凰圈出了那桃花源一样的所在,让他安然长大,无忧无虑。
在这场大战中,苍黎虽然已经神隐,但九婴为追随于他,还是站在天界这一边的。
她是上古凶兽,体内戾气横生,是个威力巨大的杀伤性武器,神界能与魔族分庭相抗数百年,未必没有她的一份力。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她格外厉害,魔族对她的攻击也就格外猛烈。
小凤凰有心想帮她,他自下山起,就存了一份“绝不拖阿婴后腿”的决心,每日苦心练剑,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她疲于应付时,稍微帮上一帮。
甚至可以的话,保护一下她,使她少受一些伤。
但等真正上了战场,凤凰才认识到,他的这些想法有多么可笑。
九婴是不需要别人保护的,她太强大,而真正需要保护的是他。
她在对付凶残的魔族时,时常还要抽出一份心神,放在他身上。
凤凰不止一次在面临生死关头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把剑,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他的危机。
而九婴也有数次因为分心,导致身体被戳个窟窿。
她自然是不在意的,凤凰却不能不往心里去。
理想与现实是有天堑之别的,他内心希望不要拖九婴后腿,可事实是他就是拖了九婴的后腿,并且害她多次受伤。
小凤凰一个想不开,就离家出走了。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一直躲在九婴的羽翼下,那么他永远也不会变强。壹趣妏敩
他去了北方的战场,路上遇到一个叫陌离的小仙使,两人便一起搭伙上路。
他以为自己脱离了九婴的保护,却不知这陌离就是九婴的一个小分身,她还是在护着他,只不过护地不显山不露水而已。
他们“分别”了十年。
这十年里,小凤凰得到了很大的磨炼,他终于够资格与九婴站在战场上,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把后背交付给对方。
凤凰因为作战英勇,也终于在天界闯出名声,但无人知道他的姓名,因为九婴从未给他取过名字。
她不取,凤凰就说自己无名无姓,久而久之,天界众神只好唤他凤凰。
这些片段七零八碎,一闪而过。
绯音发现,她的梦与姬承凌所说的那些古籍记载的神话传说,往往出入不大。
她不由得怀疑,也许那真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但绯音又觉得,这很奇怪,从来只听说做预言梦,还从没听说过把过去发生的事梦一遍,何况这还不是她自己的过去。
总之是玄之又玄,令人迷惑不解。
姬承凌也弄不明白缘由,两人头对头地作过很多种解释,但都因为没有证据,只能无解,而且夜里梦做多了,绯音白日总是打瞌睡。
为了醒盹儿,她总是让姬承凌给她讲故事。
上次他就说过,凤凰堕魔是另一个故事,绯音就让他讲这一件事。
她是真的很疑惑,小凤凰虽不说有多么纯良,但也实在不像会入魔的苗子。
何况在神魔混战中,他还是坚定的天族友军,杀起魔族来可是从不手软的。
人们说起走火入魔,都说只在一念之间,好似十分简单似的,但事实却远非如此。
须知这“一念”,并非真的只有“一念”,能到入魔的地步,那必定是有大悲大恸,心中积累了天长日久的邪气与怨念,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个思路走岔了,或者看不清眼前的业障,堪不破心中的劫数,这才“一念入魔”。
所谓“念”,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小凤凰的念从何时生?又因何而生呢?
令绯音感到不解的是,她问的是凤凰,姬承凌说的却是苍黎的事。
她不得不提醒他:“苍黎不是神隐了么?我想知道凤凰是如何堕魔的。”
“别心急。”
姬承凌摇头晃脑地笑了笑。
“我马上就要说到了,你想知道凤凰的事,就必须先听一听苍黎神隐,这是一切故事的缘起。”sxynkj.ċöm
绯音只好洗耳恭听。
“苍黎神君进芥子洞,擒杀未名一事,在天界闹得很轰动,因为在他之前,有无数大能也曾立下志愿,却无一生还,全部折损在里头,苍黎掌凡间征伐战事,其天资之高,天界众神无有出其右者,大家便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在他进洞之时,纷纷守在洞外,等待他凯旋,甚至还有仙人开设了一个赌局,赌他此去需要多少时日,无人怀疑他不能斩杀未名,他们赌的只是他要用多长时日而已,连苍黎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姬承凌嘲讽地一笑。
“他天资高,天资一高,志就骄,一旦人不肯低头看路,那么他眼里就只有自己了,这或许就是他失败的根本。”
绯音对此不予置评,她还是少年人心性,听故事时,对故事本身如何发展更感兴趣,但对其中蕴含的道理就没什么兴致了。
她隐约感到姬承凌这句话偏于老成,与他吊儿郎当的性子不符。
她在山下时,常听人说,大晁二皇子是个浮华浪荡的人物。
她第一次见他时,也感觉这人散漫得很。
自己带来的兵管都不管,撂了挑子自己去玩耍,把一应事务全部交给属下处理,直到三军都要进攻了才迟迟出现,总之是不靠谱。
不知如何他为何说出这等深沉的感慨,也许真是人不可貌相吧。
她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只听姬承凌说:“所有的人里,只有一人不信。”
“是九婴。”
“对。”
姬承凌点头。
“不过她倒不是不信自家仙尊的本事,而是担心他,她想跟随他一同进去,可苍黎的骄傲又怎么容许?他命令九婴在洞外守候,不得违抗,九婴虽担心主人,却也不得不从,所有神君、上神、星君、仙使,甚至包括天帝天后,都在须弥山下等候着,你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一种盛景。”
“可一连过了三日、十日、二十日,却始终没有动静,渐渐地,众仙家开始猜测,苍黎也是步了前人的后尘,折在洞里了,可九婴不信,谁要敢说苍黎身死,她就动武使其闭嘴,好几次还闹到天帝面前,亏得天帝没有惩处她,日转星移,最后留在须弥山下的,只有九婴一人。”
“她等了多久?”
“八十一日,”姬承凌淡淡道,“她等了九九八十一日。”
绯音感觉心脏一麻,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等到了么?还是就那么走了?”
姬承凌微微一笑:“等到了。”
“什么?”
绯音有些惊讶。
“你不是说,苍黎神隐了么?难道说,他不是死在未名手里?”
“不。”
姬承凌轻轻摇头。
“他是死在未名手里,但不是死在芥子洞里,他天资确实是高,虽然没高到斩杀未名的程度,却足以让他从芥子洞内出来,即使已经身负重伤,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他叹息一声,望着绯音道:“他是在九婴怀中消逝的。”
绯音不由得一怔。
唯有神仙的死,才能担得起“消逝”二字,尸骨无存,音容不在,全部化作万千光点,任你如何挽留,如何不舍,都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绯音不知道,对九婴来说,是让苍黎死在芥子洞里好,还是亲眼看见他羽化更好。
按理说,前者可能好些,因为还有希望,在不进洞查探之前,她是不会知道苍黎的情况的,他有可能生,有可能死。
要是她愿意,她甚至可以永远不进去。
这世上有一种智慧就叫“难得糊涂”,有时糊涂之人,反而过得舒心些。
可绯音想,依九婴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只怕是更钟情于后者的。
她也许宁愿看着苍黎死,也不愿他在芥子洞内生死不明。
“苍黎死前,留下了一句遗言。”
绯音回过神:“什么遗言?”
“他看出九婴有为他复仇的志向,便告诉她,以她的能力,进去了也是个死,六界之中,唯有预言中的那把神剑才可杀死未名。”
“预言的神剑?”
“对,”姬承凌笑着扫她一眼,“你没听说过么?”
“没有。”
绯音蹙起眉头,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通世事,姬承凌一个凡人,肚子里的见识都比她多些。
不光是预言神剑,连神魔混战这种六界大乱的事,她也只是略有耳闻。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因为狐妖一直避居狐狸谷,从不掺合六界中事,数千年前那场足以毁灭天地的大战,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参与。
狐妖们普遍没什么上进心,又懒又爱臭美,做不来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万万年也就出了个苏妲己,还没搅合出什么名堂,就在封神一战中,被姜子牙代表的天道剿灭成了渣渣。
狐妖们以史为鉴,更歇了那立一番事业的决心,老老实实夹起狐狸尾巴做妖。
不过,也正是他们没参与,狐族才会兴旺。
神魔一战后,无论是神界还是魔族,双方都损失惨重,再加上子嗣孕育艰难,百年后渐有凋零之相。
偌大一个天庭,灵霄宝殿上的神仙竟然越来越少。
天帝毫无办法,只能点化有慧根的凡人飞升,从此凡间修仙之门大开,无数玄门道观兴起。
另一方面,天帝近些年来,又积极与狐族建交,这才打破了狐狸谷一直与世隔绝的局面。
绯音不懂就问,姬承凌也乐的在她面前扮老师,当即乐呵呵道:“传闻,这预言中的神剑,有开天辟地之威,翻江倒海之能,更神奇的是,一般人使剑,是人比剑重要,如果人是废物点心,再锋利的宝剑,到了他手里,不过是凡铁一片,可这神剑却截然相反,就算是三岁小儿拿了它,也能天下无敌。”
绯音皱着眉,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狐疑地问:“这神剑,当真有这么厉害?”
“我怎么知道?”
姬承凌两手一摊。
“咱们不是在讲故事么?听故事的话,你就不能较真儿。”
“好吧,那这把剑在哪儿?”
姬承凌大笑:“都说了这是预言中的神剑,当然是在预言里,还没造出来呢,不过——”
他收敛了笑容。
“这神剑的神奇之处,不仅在于它的厉害,还在于它的配方。”
“配方?”
“对啊。”
姬承凌点了下头。
“铸造寻常宝剑,不过是用铁汁浇铸,然后千锤百炼,再放入冷水中淬炼,使之成形,可既然是神剑,那必然不是用寻常法子能铸造而成的,它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制剑材料。”
“比如?”
“比如上古妖兽的内丹,龙的筋髓,西天灵河畔的九瓣青莲,昆仑天池的圣水……大大小小凡数百种,我就不一一跟你列举了,反正都不是轻易能弄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里最重要的一点,是神剑的铸剑人。”
绯音不解:“铸剑人怎么了?”
姬承凌笑了笑:“神剑不是人人都能铸得的,预言里早就说了,六界之中,唯有轩辕氏方能铸得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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