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音扛着小包袱,趁着夜半三更,半自豪半委屈地摸黑上了路。
委屈是她为重明对她的态度伤了心,打她自记事以来,重明就没有用那样冷漠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可皮了,经常闯祸捣蛋,打烂只碗,或者不小心烧了房子。m.sxynkj.ċöm
重明从来没有怪过她,连亲生爹娘有时都嫌她烦,懒得回答她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重明就从来不会,虽然他会十分奸诈地用好吃的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绯音年幼的头脑里想的,还是重明是最好的人,可是今晚,就为了一罐糖,他竟然对她说出“随你”二字。
她虽然还小,却也市知道这两个字的威力的,它的意思就是说,随你怎样,我不管了。
好吧,随我就随我,我才不要你管呢。
绯音这样生气地想着。
至于她的自豪呢,则是源于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
她觉得自个儿这行动非常利索,说走就走,走前还懂得留书一封,可谓是考虑周到,可谓是狐狸小辈里头的翘楚,顶呱呱,她为自己感到骄傲。
关于这次离家出走的目的地,也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
首先,自己家是万万不能回的,她知道自家爹爹肯定是把她送回重明那里去的。
就算她懂得说几句软和话,再过分一点,红一红眼圈,掉几颗金豆豆,千罗爹爹也许会心软,但是她那铁面无私的母亲,是毋庸置疑不会上当的。
说不定还要把她五花大绑,一脚踹给重明。
那她也太丢人了。
绯音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羞耻心,知道自己万万丢不起这人,尤其是在可恶的重明面前,便迅速在脑海中划掉了回家找爹妈的计划。
其次,狐狸谷外也是不能去的。
她听许多人讲过,谷地出口设了结界,要是未成年的崽子擅闯,启动结界,就会被法术反弹,变成一头野猪,直到成年后才能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绯音可不想变成猪,所以狐狸谷外,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
绯音敲响了盼盼家的木门。
在尽心招待她三天,尤其是家里的存粮都被掏空之后,盼盼终于忍不住赶客了。
但由于她赶的对象是自己昔日的闺蜜,如今又成了她的晚辈,于心不忍,这个“客”便赶得相当委婉,拐弯抹角。
盼盼攥着衣摆,走到她跟前,犹犹豫豫地说:“绯音小侄女啊,你看,我家也没吃的了,你……”
绯音正翘着脚挖蜂蜜吃,那坛子都被她掏空了,只剩下坛子壁上还剩了点儿,被她用指尖刮走,含在嘴里吸得滋滋有声。
闻言,吐出手指头,眼眶一红,马上含了两大包眼泪,可怜巴巴地说:“盼盼阿姨,你是要赶我走么?”
“什么?不是啊!”
盼盼见了狐狸这可怜相,觉得自己真该天打雷劈,但毕竟家里却是没余粮了,只好换了个说法:“可是,阿音呀,你躲在我这儿,重明怎么会想不到?他照样会找上门来呀。”
说完又在心里骂重明,真是的,之前抱着狐狸不肯撒手,去哪儿都带着,这会儿都消失三天了,怎么还不见他出来找呢?
她的话无心中点醒了绯音。
是啊!
重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她会来盼盼这儿,他明知道她除了千罗爹爹和云珠妈妈那里,就只有这一个去处的。
就算他当时想不到,这都三日了,也该绕过弯儿来了吧?
可是他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是故意的!他故意不来找她,他说随她,就真的是随她,再也不肯管她了。
绯音越想越生气,同时夹杂着一点伤心,一张小脸也越来越沉,能滴出水来。
把盼盼吓了一跳,拍着她的肩膀说:“阿音,你没事儿吧?阿姨没想赶你走,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行,好不好?”
绯音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她把陶罐往桌上一扔,跳下桌子,冲进房里把自己的碎花小包袱扛了出来。
急得盼盼赶紧跟上去,扶着门大喊:“你去哪儿?是回家去吧?”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飞扬的尘土,绯音早就跑得狐狸影儿都没了。
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不是回家,她决定了,她要出谷,即使是变成野猪,她也要出谷!既然没人要她,那她也不要他们了,她自己一个人过去!
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绯音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她的腿还太短了,走不了多远就累得半死,呼哧呼哧喘气。
近日又是夏季,天上的日头又毒又辣,快把她烤化了。
绯音走得十分想发脾气,这时偏偏有只没长眼的蝴蝶,正好撞上她的鼻梁,在上面停了下来。
绯音没好气,刚要打上去,却扑了个空,那蝴蝶拍拍翅膀,又翩翩然飞走了,气人得很。
定睛一看,还是只黑蝴蝶,上面有着红色的花纹,倒是稀有的很。
但再怎么稀有,落在心里有气的绯音眼里,也成了个讨厌鬼,她提一口气,发动两条萝卜短腿追了上去,非得把那坏蝴蝶捉到手里不可。
她一跑,那蝴蝶也飞,而且飞得忽上忽下,在她累得停下来,按着膝盖直喘气时,那蝴蝶就降落在草叶子上,等一等她。
若是她再次追上来,它也就飞走了,而且飞得不近不远,正好隔着一段她追得上,但就是抓不着的距离。
绯音追了一路,出了一身汗,最后还不小心撞上一棵树,脸都撞麻了半边。
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她终于爆发了,伸腿疯狂踹起大树来,嘴里乱七八糟骂着:“坏蛋!都来惹我!走开!坏重明!”
她的坏心情终于有了个出发口,那便是重明,因为她觉得,自己这么倒霉,都是重明造成的,所以所有骂人的话都集中在了重明身上,但她会的骂人话也不多,只好“坏蛋”、“讨厌鬼”翻来覆去地骂。
正骂到酣畅处,冷不丁头上哗啦一阵响,忽然掉下来无数果子,天女散花一样。
绯音连忙躲开,过了没一会儿,地上已经落满了果子,青汪汪的,勾得人舌底生津。
绯音摸一摸咕咕直叫的肚子,这才反应过来,她饿了。
她坐在地上,捡起一个青果子就啃了起来。
吃了一肚子果子后,绯音拍着饱胀的肚皮,又开始犯困,靠着树干眼皮耷拉着,太阳终于快下山了,傍晚的阳光没那么毒,晒在身上,就像一床暖呼呼的大棉被。
她在树荫下,没过多久就睡沉了。
睡着的时候,她还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
在梦里,她成了翻身农奴把歌唱,将邪恶的重明踩在了脚底下。
重明系着小碎花围裙,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听她使唤,她指动,他不敢往西,她让他把所有藏起来的糖都上供。
重明敢怒不敢言,只能捧着打开的糖罐子,跪在地上,用幽怨的声音说:“女王陛下,请你享用……”
太美了,绯音馋出了口水,脸湿漉漉的。
她带着微笑,随便伸手一擦,竟然擦到了水,而且那水还一直往她脸上滴。
奇怪,绯音睁开眼睛,顿时气得没话说了。
天已经黑下来,更令人无语的是,竟然下起了雨,看来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狐狸谷多久没下雨了,怎么偏偏挑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下呢?
绯音知道树下面不能躲雨,急忙将包袱顶在脑袋上,想找个临时避雨的地方。
这时又打起了雷,一个又一个的闪电劈下来,就像劈在她脚边。
绯音最怕打雷了,生怕老天一个不长眼,把她劈成炭烤狐狸,这下吓得哇哇大叫,想回去又不敢回去,只能像个亡命之徒,慌不择路地飞奔在雨夜中。
就在她忍不住要大喊“重明救命”的时候,一个球状闪电啪地劈下来,照亮了前方的路。
绯音跳起脚来,尖叫声却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因为她看见前方,有一座茅草屋立在那儿,虽然歪歪斜斜、欲倒不倒的样子,但放在现在,就成了她的避难所。
她顶着包袱,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进去。
茅草屋里面比外面要舒适干燥许多,里面竟然亮着一盏油灯,还有一张竹榻,上面有床蓝底碎花的被子,倒是十分整洁的模样。
床榻边是同样用竹子做成的桌子,上面摆了茶壶茶杯,提起来,茶壶竟还是满的。
绯音为自己倒了杯茶,温度还是热的,不知这茅草屋的主人是谁,是不是才出去不久?
她疲倦极了,屋外狂风暴雨,兼着阵阵电闪雷鸣之声,又使她分外惊惧,她上了竹榻,扯散被子,蒙头蒙脑地躲了进去,仿佛这样就听不见打雷的声音。
可被子下的身体还是吓得直抖。
绯音流下泪来,忽然十分想念重明,从前狐狸谷打雷时,她也总是吓得跳上他的床,重明会为她吹一曲安魂调,她听着那平和悠然的调子,雷声也逐渐远去了,便能睡个好觉。
想着想着,她似乎真的听见了笛声。
是幻听了吧?
绯音迷迷糊糊地想着,可那笛声愈来愈近,最近的时候,仿佛就在耳畔,她不敢相信,慢慢地将被子往下扯。
接着,她就看见了重明那张令她又爱又恨的脸。
他朝她斜睨一眼,放下横在薄唇边的笛子,绯音愣愣地瞧着他,忽然鼻头一酸,猛地扑进他怀里,张嘴便是大哭:“大大……”
重明极熟练地一手揽住她,嘴上却冷嘲热讽:“怕了?”
他哼地一声,仿佛格外瞧不起她:“你也就这点出息。”
绯音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态度便又软了一些,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哄道:“好啦,别哭了,你都几岁了还哭?”
“你……你不来找我……”
“我这不是来了么?”
“你……没有马上来,打雷……我要吓死了……”
她一字一句控诉着,呜咽着,仿佛受尽了天底下的委屈,他没有及时赶来,是犯了罪大恶极的错。
重明换了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搬上来,放在自己身上,交叉着两条长腿,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怎么没来?要不是我,你能有果子吃?能有树荫乘凉,能有茅屋给你避雨?”
绯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重明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最后脾气上来,恶狠狠地说:“别哭了,是我错了,成么?”
绯音两眼红彤彤,咬着下唇:“你又凶我……”
“……”
重明觉得自己真是有冤无处诉,但身上这小无赖是他的命,他拿她没办法,只得乖乖拿出诚心道歉的态度。
“好了,我错了,不哭行不行?”
“我以后要吃糖。”
“行,”重明咬牙让步,“准你每天吃两颗。”
“三颗行不行?”
“不行。”
重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但看见绯音咬着嘴唇,又有水漫金山的架势,顿时头都大了。
“三颗就三颗吧。”
“那再多加一颗行不行呢?”
“……”
重明黑着脸:“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好吧。”
绯音环抱着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觉得三颗糖也很满足了,重明单手枕着头,忽然,听到她闷闷的声音。
“大大。”
“嗯?”
“我撒谎了。”
“什么谎?”
“我说我不喜欢你,那不是真的,”她掰着手指头,一字一顿极认真地说,“我最喜欢你,比千罗爹爹、云珠妈妈,还有盼盼阿姨都要喜欢。”
重明拍背的动作停了下来。
怀里的狐狸抬起头,眼眸晶莹璀璨,像盛了碾碎的星光。
重明怔住了,他想起从他被凤凰从身上抽出来,捏成个人形,洗去部分记忆,一个人茕茕孑立,浑浑噩噩地活在黑风山上,每日杀他的人,当他的山大王。
他从不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活着的乐趣是什么,他就只是那样活着而已。www.sxynkj.ċöm
可现在,他望着这样一双眼睛,他想他明白了。
他的狐狸,他的绯音,那么多年的茫然与孤寂,在她这一望里头,就弹指间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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