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让他们回来，有他们的妻子、女儿、母亲……
她们喊着船上人的名字，撕心裂肺，生怕家中的顶梁柱就如此一去不复返。
但是因为岸上没有孙椋才的妻儿，所以没有人喊他的名字。
此时的孙椋才将绳子扔在曹老头船上之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这样不妙的预感没过多久就应验了。
岸边已经隐约的能看见了，岸上的人也如同一个个小黑点，海上的人们几乎都能想象到岸上的人是如何为自己焦急，期盼。
但孙椋才的心却开始发凉。
他的船，开始漏水了。
船的夹板一开始只是漏了一个小缝，却在海水的推波助澜间越来越大，到最后整个船几乎都要沉下去。
孙椋才心中惊慌，他抓住了那条扔到曹老头船上的绳子。
他们二人后来奋起直追，后面也有几艘船跟在他们后面。
想来他的船漏了这件事大家也都看见了。
所以……
谁能来救救他？！
孙椋才一向温润的嗓音焦急起来：“我的船漏水了，谁能来帮帮我？”
后面的人没有说话，即使他们都看见了孙椋才的船在不断向下沉。
他的绳子还连在曹老头船上呢…其实刚才他去找曹老头的举动或多或少都让大家有些触动。
但是海浪如同会吞天噬地的怪兽，他们实在不敢停下来，也是在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曹老头被他救过，一定会帮他的，所以他们不用…sxynkj.ċöm
斜后方的虎子想法还没结束，就看见曹老头拿起了那根绳子。
所有人，包括孙椋才都以为曹老头要拉他上去，却没想到。
曹老头握起绳子，僵硬了一瞬就飞快的将绳子扔进了如同深渊的大海。
绳子瞬间被淹没，无影无踪。
“对……对不起……我实在老了，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后面的小伙子都年轻力胜，你去上他们的船吧……村长。”
曹老头头也没回，像是害怕看见孙椋才失望的眼神。
他佝偻起了脊背，手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孙椋才确实很失望，此时的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浸入了海水。
海水湿凉，但孙椋才已经分不清此时是海水凉还是自己的心更凉。
对于生的渴望，促使孙椋才再次扒上了后方那艘船的船沿。
“拜托你……载我一下，好吗？我的船漏水了……”孙椋才声音低低的，十分沙哑。
船上的青年面露不忍，但他也不想船上再载上一个人。
“对不起……你去找后面的人吧……”青年抱歉的说完，眼神却一狠，船橹重重的打在孙椋才扒在船沿的手上。
孙椋才吃痛的痛呼出声，但却不愿意轻易放手，被青年用船橹砸的双手血肉模糊。
后方的虎子看得满心愤怒，即使不载他，也不应该…!
孙椋才被一个又一个的人拒绝，终于，这双伤痕累累的手放在了虎子的船上。
对不起啊……曹虎子抱歉的在心里对孙椋才说了一句。
我只轻轻地，轻轻地将你推开就好了…
“我们的父母都在对岸等着……抱歉……村长……”
虎子痛苦的诉说，还没来得及将船橹推在孙椋才的肩膀上，孙椋才就已经先行放开了手。
岸上的人也能看见在海中起起伏伏的人的动作，但他们都对此表示了缄默。
没有人去拿船锚，没有人去拿绳子，没有人再试图下海。
同时，他们眼睁睁看着平时最喜欢来自己村帮忙的孙椋才村长，沉没在无边无际，黑沉凶猛的大海中。
虎子拿着船桨的手在缠斗，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看见了孙椋才放开船边时的最后一眼。
那一眼中满含着绝望、怨恨、凉薄、失望……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积压在一个求生不得的好人眼里。
正因为他是好人，所以这样的眼神、情绪更显得突兀和可怕。
就像是你身边最老实、最乐于助人的邻居其实偷偷杀了上百个人，那种从心底引发出的麻意和恐惧。
曹家村所有出海的人都安全而归，除了一个外姓人。
曹家人这时上下一心，对其他村的人都齐口说，孙村长在他们这帮忙，因此他们留他多住了几日。
在几日的喝酒畅谈中，又敲定了去外县做大生意的事情。
因此马不停蹄的就出发了，也不回家了。后面这具话是对张蔓柔说的。
张蔓柔虽然只是一妇道人家，但也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丈夫突然就远走，连家都不回一趟呢？
但张蔓柔没有想到是一整个村子都是掩盖丈夫死讯，甚至是造成丈夫死亡的罪魁祸首。
不过张蔓柔还是没有去曹家村中找他。
她相信孙椋才，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会自己亲口跟她说的。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曹家村的人在孙椋才死后的几天还惴惴不安、闷闷不乐，因为这样一个好人的死，和他们有直接关系。
他们无法不放在心上，因此他们偷偷地在海边一个隐秘的地方为他立了个衣冠冢。
因为只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生辰之类，所以这个衣冠冢潦草的不能再潦草。
但是这份愧疚也没有持续多久，不出几天，大家都自己专注自己家收获的那些鱼是否能买个好价钱，剩下的鱼是否能够撑过这个冬天。
真正让他们感到心慌的，是孙椋才死后的第三十天，满一个月时。
那个被全村人欺压惯了，只有孙椋才平时能为他说两句公道话的曹石头去祭拜时发现，孙椋才的衣冠冢的木牌被海水冲的七零八落。
可是他们选取的地方，是基本不可能被海水冲到的啊？！
曹石头惊慌的将这个消息告知曹家村的其他人，其他人赶到现场之后，无一不沉默。
他们看着这块碑，不知有谁出了声：“……只是被海水冲倒了吧?咱们再给他找一个更好的地方，让他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曹石头却并不认为事情是这样的：“这是孙椋才不满意咱们的做法，在告诫我们。”
“去你码的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这样玄乎的说法，直接勾起了人们心底的回忆。
可是跟一开始的愧疚不同，现在所有人都选择把罪过加在已经死了的人身上。
“是他自己要来帮忙的，船漏了，和我们有关系吗？”
“是啊，当时风浪那么大，大家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景象，没有注意到他也是自然啊！”
“害，要我说啊，孙椋才就是太能逞能了，他水性又不是那么好，干嘛非要跟着下海啊？”
大伙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真的开始数落起孙椋才的过错。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孙椋才有什么过错？最大的过错，就是在秋收时，来帮了他们曹家村！
曹石头眼眶通红，连眼珠里都挂着红血丝，他实在听不下去这些人面兽心的人的言论了。
他转身就走。
即使他也是愧疚的……
那一天，全村的人都在岸上，他也不例外。
他视力好，看见海水中孙椋才在几艘船之中起起伏伏。
也看见他无数次的求救，却没有人回应他，反而拒绝他，甚至伤害他。
他也想下去……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做这第一个领头的人，不敢去当一个英雄，他甚至连下水的勇气都没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胆小、懦弱、自卑，无论被孙椋才给予多少次鼓励，都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过曹石头一向在预感上很灵验，因为说中过无数次坏事，所以村里的人才像恶心瘟神一样欺凌他。
不然他刚才也不会一句话就激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孙椋才他，真的要回来了。
张蔓柔以一个上帝视角，完全的讲述了整个故事，让在场所有人都身临其境。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姜一道打破了沉默，问张蔓柔：“那…后来呢？”
张蔓柔此时已经通过讲述故事平复了心情，听到这个问题，反问他：“你说呢？”
后来，当然是吃了紫梦草的孙椋才变成了一个可怖的怪物，一个与其他怨鬼不同的，有肉身，又有强大灵魂的阴煞，回来复仇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年白衣男子背在背后的手比了个手势，四面八方的隐蔽角落起了几片叶子。
像只是无意被风吹起的落叶，打着旋落在地上。
叶裴声却清楚地看见他的命令，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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