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变得很沉,心也疼的厉害。

  如果我再强一点……再强一点就好了……

  蓦然间,我想起了挡剑后江别深看向我的眼神。

  那是怎样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啊,饱含着愧疚与懊悔,穿插着痛苦和心疼。

  当年我死去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想,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就能救下自己想救的人了。

  人跟妖之间的偏见隔阂真的无法化解吗,这一场持续了千年的恩恩怨怨,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太多……

  尚未靠近,江别深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和一张苍白的脸庞,双眉一拧,突然吐出一小口血来。

  “回去!”

  你在这,我能回哪去?

  我足尖一点,便飞身来到他身边,将初尘剑向地上重重一插,就要拉起他离开。

  “跟我走!”

  见我带着初尘,他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可仍旧跪在那里,紧握着玉笛,没有半分起来的意思。

  “师尊,你不该来的……”他用力抬起另一只手,往我身上加了一层护身结界。

  泪水一下子掉了下来,我从袖口里掏出那瓶绿不拉几的扁鹊药水,往他嘴里猛灌了一口,“那你想谁来?我告诉你江别深,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了,就是死,你也要跟我死在一起!”

  我觉得我是在吼他,但江别深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用力按了按我的手,甜甜一笑,“好。”

  若不是他此时的脸比纸都白,这一笑应当是极灿烂的,我忍不住温声道:“好你大爷啊!快跟我走!”

  身处天劫中心,雷声直往脑门上灌,逼得我牙齿发颤。

  我召出防御法阵,勉力不让天雷劈中江别深,但现在的情形不是我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菜鸡能hold住的,不多时,初尘剑的剑鞘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断裂声。

  在我催促的目光中,他却沉静地摇了摇头,“再等等。”

  我急了,“等什么!?等咱俩被劈成蒜香小乳猪吗?”

  他看了看地下,惨淡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快好了。”

  “什么东西比命重要!?”

  我不知他有何打算,只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皲裂的大地上,一些荧光正沿着地脉汇聚到玉笛之中。

  我挡住一道雷,又问:“你要做什么?”

  江别深没有说话,又或许是没力气说出来了。

  代替他回答我的是呼呼的风声。

  不知何时,云层上的法阵打开了一个缺口,无数光点从缺口中争先恐后地溢出,擦着我的脸颊,迅速往玉笛汇聚而去。

  是死去之人的魂魄。

  “你聚魂做什么!?”我维持着防御法阵,吃力地开口问。

  他不会要杀了所有人吧?

  我曾在典籍中见过一种术法,只要以足够多的魂魄为祭,就能开启逆天大阵,阵法之内,万物皆会化为脚下尘埃,妥妥的魔法系原子弹。

  但是对于施术之人来说,阵法越强,反噬就越大。瞧他这架势,大有跟仙门死磕到底的意思。

  不是吧,他不会宁愿挂掉也要干死那帮修士吧?虽然已经确认了他就是下半卷里的大反派,但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又一道天雷打下来,震得我胸腔发颤。

  我吐出了一口老血,急得快哭了,“阿深,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想你死……”

  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丹田里的灵气越来越少,只等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就要恢复原型了。

  等到江别深加上的那层结界也被雷击劈碎时,我的灵气也终于耗尽了。

  雷云滚动,白亮的电光落进我的瞳孔之中。原来第一视角看闪电,竟然这么震撼。

  可是,我大概不能和别人分享这种震撼了,因为我很快就要被劈死了,甚至再也吃不到美味的小巴鱼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的想哭。可最难过的,还是以后都见不到小狼崽了。

  看着致命一击就要到来,江别深突然拔地而起,把我按进怀里,他紧锁着我,用后背替我挡下了这道雷。

  感受到他的体温,我却仍旧安心不下来,反而被他气哭了,“你这个人,怎么气性这么大!为了杀他们,天劫也不躲。就算要杀他们,也犯不着自己去送死啊!江别深,你就没想过我吗?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我越说越气,江别深却低下头来,在明晃晃的电光中温情凝望着我,他眼中有笑,也有泪。

  “师尊,你来了,我很高兴。”

  高兴你妹啊!谁他妈要跟你玩这种血色浪漫?!

  打在他身上的雷还没停,我哭得更大声了,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呢!和我一起活着不好吗?!”

  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有吃,我甚至不敢想,若是我没有来,是不是连这最后一面都会见不到。

  江别深不停地擦着我断了线的泪珠,“师尊,如今的阿深,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没能人杀的了我。”

  是啊,是没人能杀得了你,但架不住你自己作啊。

  可是,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就算前路是死,我也早就做出了选择。

  人间只有一个江别深,这个江别深,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愿让他一个人去面对狂风暴雨。

  我抓紧了他的衣襟,等着最后的审判。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是我图样图森破了。

  江别深一伸手,隔空抓来了插在地上的初尘剑,那剑的剑鞘已经碎裂,剑刃也断成了两半,可甫一被江别深抓在手里,断掉的剑刃仿佛又活了过来,闪着雪亮的寒光。

  他双目猩红,举剑朝天,铺天的妖力席卷上剑刃。随后,断刃卷起天雷,将其缠绕在剑身上。下一秒,他抬手一甩,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雷就被甩到了地上,破碎成一粒一粒的小火花。

  他声音很柔:“师尊,别怕。”

  我不怕,我就是有点腿发软。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我甚至还沉浸在我俩要死了的悲伤里。

  可那雷就在我面前碎了……sxynkj.ċöm

  碎了……

  下一道雷来临时,他又以灵力裹住初尘,故技重施。接着,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握着剑,就这么甩碎了无数道天雷。

  火花在我周围飞舞碰撞,像是乱舞的流萤,又像是未落尽的烟花。

  我隐约看出一点门路,大概就是,对劈妖物的天雷,他就用灵力,对劈修士的天雷,他就用妖力。

  好家伙,几千年来,根本没人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渡劫。

  不过也是,既是半妖又有混沌灵根的人,这么多年来找不出一个来。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最后一片雷云褪去时,拨云见日。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我止不住地耳鸣心悸,忽然腿一软。

  我的妈,我居然没死,我徒孙居然这么强。

  不止如此,我还能感觉到,渡劫过后,江别深修为正在飞速上涨。

  这金手指,当真让我等凡人望之不及。

  我指指断剑,又指指地上被雷电打出的黑印,震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别深俯下身子,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不会有事的。”

  得嘞,既然大佬都这么说了,那我……躺平?

  安抚完我,江别深又抬起头来,春风化雨般的柔情在刹那间变成了刺骨的寒意,他冷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仙门阵营,便抱着我飞身到了长老们的面前。

  几位压阵的长老无法快速破解青龙移星阵,只好冒着被反噬的危险,强行终止五雷诛邪阵,可也因此元气大伤,这会儿看见江别深一脸戾气地向他们走来,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我也以为江别深是要杀了他们,因为那拽炸天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刻了几个大字:

  “觉醒吧,猎杀时刻。”

  他放下我,把断剑丢在一旁,甩了甩手上的血,冷眼看着他们。

  仙门弟子来了几千个,此时却都如小鸡崽子一样站在师门背后,无一人敢上前。

  也是,估计头铁的都被第一波雷劈死了。

  江别深一步步逼近,他脚下生风,像要踏碎星辰。

  我不自觉地拉了拉他,“阿深……”

  我想叫他放过掌门师侄,但话未出口,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劝他停手,毕竟是仙门先对他动了杀心的。

  江别深的脚步顿了顿。

  见此情形,其他几位长老都目光殷切地看着掌门师侄,小声撺掇他说些什么,让江别深看在昔日师门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大势已去,这副苟且偷生的模样让江别深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

  接收到他的嘲讽,掌门师侄也来了脾气,胡子一撇,脖子一横,“你要便杀。”

  这老头儿,还是跟以前一样掘。

  “料你也不会求我。”江别深挑了一下眉,把玩着手中的玉笛。良久,他挑眉抬起头,用那种“尔等辣鸡不配给我提鞋”的表情说:“今日一役,仙门百年根基尽毁,我留你们一命,回去看看家里还剩下什么废铜烂铁吧。”

  江别深哈哈大笑,转身抱着我飞回了妖界,出色地完成了这波虐泉。

  五雷诛邪阵极其霸道,除了活物,仙门之中的宫殿、灵石、法器估计都烧的差不多了。

  百年基业,一朝尽毁。

  白亦说的没错,诛心比杀人可怕多了。

  一张张木然绝望的脸越来越远。

  你们,好自为之吧。

  踏进妖界的时候,江别深用玉笛轻轻一划,霎时间,聚集在笛中的大量魂魄倾泻而出,按照着他画出的印记,在地上层层堆叠,然后融化消失。

  不肖片刻,一排排树苗破土而出,沿着边界舒枝展叶,几息之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高高的树冠上,还覆盖着阵阵雾霭,若是仔细看,还能见到婆娑树影间的透明结界。

  他用死去之人的魂魄,给人妖两界造了一道万年不倒的屏障!

  还好还好,他聚魂不是为了杀人,不染杀孽,反噬就不会很严重。

  江别深抱着我,看着透明的屏障逐渐向天空中蔓延,“我已召回了所有妖族,师尊,从今以后,再不会有那些恩怨了。”

  是的,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一声令下,万千妖兵鸣金收兵,正式为人妖两界的纷争画下了句号。

  可是,我的账还没算呢!

  我想去捶他,可他背上还有伤,便只能转战他的胸口。

  刚一抬手,又想起他胸口的伤也没好。

  我有气没处撒,最后只好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脖子,“江别深,为了造这个屏障,你竟然不躲天劫!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没有带初尘来,你还没聚完魂就嗝屁了!你知不知道我刚找到你的时候,腿都吓软了!”

  他在赌命,赌天雷劈死他的前一刻,能完成聚魂。

  江别深把我按在怀里,吻了吻我的发心,很是自信,“你会来的。”

  狗日的,我不会,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的声音突然妖孽,趴在我耳边轻啃,“我知道今天有天劫,是我让慕容炎带着初尘去找你的。”

  我:“???”

  他撩起我的一缕头发,笑得恣意:“师尊若来了,我的胜算就大一点,若跑了,那我拼着一口气也会活下来,然后把你抓回去,剥皮拆骨。”

  “师尊,阿深不会死的。”

  这话跳进我耳朵里宛如炸雷。

  妙啊,真他娘的妙啊。

  原来他那时说“你来了我很高兴”是这个意思,他借着围剿,借着天劫,用命在试探我,看我会不会来,看我爱不爱他。

  真没想到他能疯狂到这种程度。

  我怒极反笑,:“江别深,你——bi——bi——bi——”

  说完,也不理他是不是变了脸色,一把推开他,扭头就走。

  狗东西,气煞我也。

  “师尊……”

  江别深孜孜不倦地去抓我的手,又被我一次次甩开,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渐渐变成缺乏底气,后来又变成慌乱异常。

  “阿深不是故意的。”

  “我日后一定相信师尊。”

  “我回去把追羽解了,师尊别气了。”

  “我真的错了。”

  我理也没理。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突然没了声息。

  一回头,就见江别深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心里虽然还气着,但身体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怎么了?”

  没等我问出个所以然来,江别深一把拉住我的手,露出一个贱嗖嗖的得意表情。

  哦吼?虚晃一枪?

  我气得差点锤爆他的狗头,刚要站起来离开,他又把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开始不要脸地哭唧唧。

  “师尊,别不要我,阿深疼。”

  这委屈的小眼神,这梨花带雨的小脸蛋。

  这踏马……这踏马……

  我卒了好吧。

  就在这时,一声阴冷的笑从屏障上方传来,

  “天劫都劈不死你们,看来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凌厉的掌风从身后传来时,江别深一跃而起,一把搂住了我。

  他眼神一利,灵力自脚下铺开,连手都没抬,就挡住了身后的攻击。

  烟雾散去,江别深看着对面的人笑了:“来送死?”

  白亦的目光带着癫狂:“鹿死谁手,尚未……”

  没等他说完,人江别深的已经飞身上前,化手为爪,给出了重重一击。

  emmm……

  人狠话不多,是个狼灭。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来势如虹的一掌居然被白亦躲开了。

  按理说,他虽然夺取了重紫派几位长老的灵力,但连江别深的千年龟甲都打不破,也就打打我这种菜鸡混子能行,实力不会高到哪儿去才对。

  江别深凝眸:“你吞掉了外面那些老家伙的灵力?”

  白亦呵呵一笑,算是默认了。

  他竟是趁着仙门长老遭到反噬、实力大损的时候夺取了他们灵力?

  那掌门师侄岂不是也………

  我瞬间蹙起了眉。

  很好白亦,今天你的头壳和我的头壳,必须要碎一个。

  我撸起袖子,拉开架势,

  “阿深,打他!”

  说完,我就自动后退三步,给江别深的虐杀腾出了地方。

  白亦:“……”

  两人很快打斗起来,没过多久,白亦得护身法器就被江别深打得稀碎,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可他也不敢怠慢,立马站起身来继续迎敌。壹趣妏敩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面对对方的攻势,一直左躲右闪,各种不痛不痒但缠人异常的小术法使劲儿往出扔,一时间竟然也没被江别深打死。

  但看着看着,我就发现了不对。

  白亦没死,真不是因为他强,而是江别深根本没下死手,他只用手不用剑,也不用什么厉害的术法,看上去只想活捉那龟孙儿。

  难道是在顾及我?

  思及此,我高喊:“锁魂钉已经被拔出来了!阿深,打他!”

  白亦脸色大变,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则挑衅地朝他比了个中指,活该,谁让你告诉我的,这就叫反派死于话多。

  这么一走神的空档,江别深一个突进,就抓住了白亦的脖子。

  “那真可惜,你丢掉了唯一一个能保你命的东西。”

  白亦垂死挣扎:“呵呵,她说你就信。锁魂钉真的拔出来了吗?你敢赌吗?”

  江别深笑笑:“赌什么,看看就知道了。”

  他猝然笑起来,刚刚褪去的妖纹再次显露,一手探向了白亦的胸口。

  须臾,江别深唇齿轻启,“说谎……是会被杀掉的。”

  巨大的威压迫得白亦直直跪了下来,口中的鲜血如泉涌般吐出,染红了他散落在胸前的衣服。

  确认过眼神,是一鸡场的老母鸡都补不回来的血量。

  不得不说,白亦这个集百种可恶于一身的反面角色,唯一的优点是智商不高,他都没搞清楚江别深真正的实力,就敢来单挑?

  眼看着白亦是差不多了,我正要上前去补个刀,白亦却从口中吐出了那颗红色的珠子,

  “还不动手吗?!”

  动手?难不成他还有同伙?

  正惊惧,突然,一股难言的阵痛从心脏传来,随后,眼前铺开了大片大片的红。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那个同伙,不会是我吧……

  似是为了验证我的想法,再睁开眼时,我正反手握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匕首,狠命往自己的胸口上戳,而江别深也不知何时赶到了我身边,徒手抓住了刀刃,他满手是血,脸上都是惊惧和惶恐。

  我亦是吓得不轻,龟甲已经碎裂,这一刀下去,我多半又要同他阴阳两隔了。

  白亦是什么时候……

  “嗖”

  就在此时,越过他的肩膀,我忽然看见一道尖锐的冰凌,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飞来。

  我惊呼:“小心!”

  妖力沿着地脉铺散开来,江别深仿佛早已知晓白亦的小动作,短促地出了一口气后,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神情就宛如从地狱走出的罗刹恶鬼,

  “敢动她,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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