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行了。”
碍于身份特殊,周灵自出了北郊便让彩雀与凌云改了称谓,此时马车停在洛阳城外,与守门士兵递了通牒,凌云朝里间喊道。
“走罢。”
马车内,周灵正递了水与周安喝,听得凌云的话,朝他说道:“先回府一趟。”
周灵所指,自然是她此前在洛阳的王府旧址。
轻轻应答一声,凌云便驾着马车朝目的地而去。
感受到行进的马车停下,周灵心知这是到了。壹趣妏敩
掀开车帘,就着凌云伸来的手借力下了马车,再一一将彩雀与周安迎下,周灵才抬首,看这曾经自己的旧居。
然一眼,眉心却微微一黛,即便隔着面纱,凌云也觉出周灵的讶异。
离开洛阳已有许久时日,按理说无人居住之所,当是一片灰蒙蒙。虽不至于破败,但周灵行前也只让莫平渊留下住所,怎得竟是如此一尘不染?
“进去罢。”
想来是莫平渊派了人照看,周灵不再作他想,朝着一旁的彩雀示意。彩雀拿出钥匙解了大门的锁,几人踏步而入。
周灵带着周安来此,自是直奔祠堂。
“这是母亲,还有你舅舅。”
时隔多日,再次看着那冷冰冰的两个牌位,周灵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压下情绪,周灵温柔对周安道:“拜一拜。”
早在听得梅贵妃是生母后,周安的目光便定在那灵位上,又看了看梅崖,接过彩雀递来的香,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拜上三礼,交由周灵插上灵位前的香炉中。
瞧见周灵目中的哀凄,一旁的凌云与彩雀二人会意,双双对视一眼,轻着脚步悄悄退了出去。
莫约一刻钟过后,祠堂的大门被周灵缓缓拉开,她牵着周安的一只手踏出,再次回眸看了眼,便对一直等候的凌云彩雀二人道:“去太行宫。”
昔日的皇城,因着周灵迁都,就被改为周毅用于颐养天年的太行宫。此次归来,不论周毅愿不愿意,如何心思,周灵免不了要带周安去见他这一面的。
“安爷爷。”
安大监佝偻着身子,正在前院打扫。此时的他,比之做首席大监的时候,早已沧桑了许多,鬓边更是添了许多白发。
锦衣官服早被褪下,一身破败粗布补丁穿着,手上动作虽慢,但神情专注,扫过的每一片地方,都洁净无比。
南门之变,安大监放任周灵离去,这一行径到底是惹怒了周毅,在周灵登基之日,就将他谪贬为末等宫人,整日整日做些粗活。
然安大监神色依旧同从前般慈祥,毫无半分怨言,只是因多日劳作,眉眼间满是疲倦。
忽听得这熟悉的一声,安大监赫然抬首,周灵摘了面纱露出容颜,朝他轻轻一笑。
“别来无恙。”
“陛下!”
手中扫把脱手倒地,安大监见着好生生的周灵,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花,更是藏着不可置信与喜意。
“您回来了?”
“嗯。”
眼见着人跪下,周灵上前将他扶起,见着他如今模样,心知是遭了自己连累。
“北征方结束,您现在不该回来的!这一路上的,多危险啊!”
安大监无任何幽怨,反倒是瞧见周灵眼底的疲倦,知她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定是不易,满是心疼道。
“无碍的,安爷爷,太上皇现在何处?”
周灵淡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这从小照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周灵自是给足尊重。
安大监回道:“方睡过午休,在行宫与太傅大人垂钓呢。”
看周灵想要见周毅,安大监神色有些担忧:“陛下,太上皇他……”
“无碍,安爷爷可否带路?”
周灵明白自己在周毅那里不受待见,笑着让安大监宽心道。安大监见此,便点头带着周灵等人朝钓台而去。www.sxynkj.ċöm
“太上皇万安。”
正与太傅笑谈的周毅,听得安大监的声音,不由沉了脸色呵斥:“放肆!谁让你来的?”
“朕让他来的。”
不等安大监作答,周灵的身形便自安大监身后现出,直视前头的周毅。
“参见陛下。”
原先还悠然的太傅,见到周灵的一瞬,吃惊不已,随即忙起身放下鱼竿行礼。
“你来做什么?”
见到周灵的时候,周毅同样惊诧,但下一瞬,脸色便黑沉得吓人:“滚出去!”
对于周毅的态度,周灵不甚在意,反倒旁若无人上前笑道:“父皇与先生好雅兴,看这收获,也是满满的。”
虚扶起人,周灵对太傅道:“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也不必如此紧张。”
瞧瞧人,身子都僵直了。
太傅心里头五味杂陈。
按理说,当初他拦下周毅保了周斌,导致周斌越发肆无忌惮才铸成今日大错,他也算罪魁祸首之一,早便等着周灵降罪赐死。
不想周灵非但没有任何行动,反而在大改朝堂官员之际还保下他这太傅一职,甚至让自己依旧跟着周毅来往,而非囚禁。
“怎么?这是嫌杀人杀得不过瘾,想起来我这把老骨头来折腾了?”
周毅冷冷哼出一声道。
然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许是想通了,许是周灵北征获胜,又或是其他原因,他的语气,早就少了几分怨毒。
“父皇除了喊打喊杀,就不能盼朕些好的?”
周灵低头逗玩了会儿木桶中的鱼儿,听得周毅的话,便抬眸问道,语气有着两分无奈。
“我盼你下一刻就死在我面前可行?”
冷冷一笑,周毅这番话,不光是周灵,周围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朕不是来同父皇拌嘴的。”
周灵话出,便扫向一旁的太傅。
太傅会意,朝着周灵与周毅双双作揖:“臣告退。”
临行前,他不禁看了眼被周灵牵在身旁的周安,然不待他细细端详,就被一旁的凌云察觉,移着身子挡了他的视线去。
见此,太傅也只得同安大监一道离去。
从周灵的神色来看,显然不是来丧心病狂弑父的,若只是谈话,他们便无需太多紧张。
“到底来作甚?赶紧说!别打扰我钓鱼。”
周毅眼底是可见的厌恶,他仍旧盯着平静的湖面垂钓,眼神半分不投给周灵。
周灵并不在意,见旁人退下,便牵过周安站定在周毅身旁。她低头看着抓着她手心不放的周安,笑着轻柔说道:“去见过父皇。”
周毅手中的鱼竿脱手,噗通一声沉入湖底。
然他却顾不上这些,瞪大了颜面,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孩童。
“父皇。”
周安自周灵出口的时候,便明白了什么,朝着周毅,面无表情地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周灵牵着周安进来的时候,他是瞧见了的。只是不甚在意,如今细细端详,才发觉周安与梅妃颇为神似的眉眼。大多都像梅妃,但那双眼睛,却与周毅如出一辙。
“这……这孩子是……”
因太过震惊,周毅不敢置信地看着周灵,满是不确定的语气。
周灵明白周毅要问什么,神色平静答道:“周安,当年母亲所出的最后一子。”
“他不是……”
周毅明明记得,说是这孩子早夭了,尸首还是他亲自见过差人厚葬的。
周灵摇头答道:“被拓跋勤调了,一直养在离州一处地牢内,日日折辱。”
“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李勤是拓跋勤假扮一事,早在周灵揭发后由太傅告知周毅,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拓跋勤竟藏了这么一手。
一想到这还不足他半尺高的孩子日日窝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受苦,他便一阵心疼,然同时,原本死寂的眸光,则重新燃起光来。
他伸出有些粗糙的手,红着眼眶朝周安伸出:“来,孩子,让父皇看看你。”
周安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周灵,见周灵点头,这才朝周毅走去。
仔细端详周安的每一处,虽有周灵连日的细心呵护,可那些陈年旧疤,还是不曾淡去,周毅一眼便瞧见,怒得咬牙:“拓跋勤,他当真该死!”
竟拐了他的骨肉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瞒得他们这些年好苦。当真死不足惜!
“孩子,我是你父皇,是你生身父亲。你受苦了孩子!不必叫父皇,叫我一声父亲可好?”
周毅收回心神,充满希冀地看着怀中的周安,周安窝在周毅的怀里,乖乖巧巧,听得周毅的话,抬眸看他。
“父皇。”
一句话吐出,惊诧的不单是周毅,还有旁的周灵等人。
周安向来乖巧,也聪明伶俐,他该是看得出周毅对他的喜爱与特别,也知晓这两称谓孰更亲昵。
就如周灵般,因周灵说是他姐姐,不论旁人如何规劝更改,周安心里清楚,可死活不喊陛下或皇姐,只愿喊这更亲昵的称呼。
可到了周毅这里,却是变了。
周毅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看了眼周灵,对周安笑道:“不必听旁人说些什么,喊我父亲就好,喊父皇生疏了。”
“父皇。”
然在周毅再一次充满希翼的目光下,周安面无表情,再次开口喊道。
周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怒得扫向周灵:“你究竟都教了他些什么?!”
不想,这一声质问,还没等周灵有所答复,一直在周毅怀中乖巧异常的周安,却是挣扎着脱开周毅的怀抱,朝着周灵而去。
低头看了眼抓住自己衣袍的周安,周灵失笑:“父皇误会,朕可什么都没教他。”
想来是周灵救出周安,连日又照料着,小孩子自然依赖着些。周毅稍缓下面色,眯起的眼中带着精光,直直射向周灵,语气也是丝毫不容置疑。
“当初你这逆女以我后继无人为由强占了皇位,如今你弟弟归来,你也合该让出来了。”
如此的算盘,周毅毫不掩饰,直接展露周灵眼前。甚至话中,含着满满的连周毅都不曾察觉的理所应当。
彩雀与凌云闻言,纷纷变了脸,面色不善地看向端坐的周毅。
周灵原先还含了些笑意的美眸,转瞬便是冰寒。
此前周毅再如何刺她,话语再如何过分,面对怨言怨怼,她都是还能忍受的,可如今,莫说面如寒潭,周灵一颗心,也沉入谷底。
抿唇好片刻,周灵才冷冷开口:“父皇什么时候,也学人白日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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