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李平都没怎么睡着,他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很乱。
对即将要去的地方,他心中充满了纠结。
就是算上保障营抽调的200名辅助人员以及营部机关的大量非战斗人员,他也仅有1700人左右(3个排约110人的兵力被留下)。而一旦接战,他所要面对的将估计是数以万计的敌人。
这样的仗能打么!他心中忐忑着。
对未知的恐惧和陌生的无措,令他心中越来越没底。
人就怕瞎想,李平无数次冒出一跑了之的念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李平匆匆起身在营区中巡视起来。当穿行在忙乱的人群中,当踏入每一个已经熟透了的连队、工坊和库房中,当耳边不断接收着一桩桩大大小小的请示,当被迫着思考并发布各项命令时,李平的内心终于开始渐渐平静。
忙碌是排忧解难的最好良药。
而机械般执行着军令的部队也令他平添了不少信心,李平熟悉他们,也了解他们,他们也许稚嫩,但也并不会被轻易击垮。
当然,李平也注意到了那与平时迥异的气氛,紧张与焦虑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大多数人的脸上,各种平常并不多见的问题开始频繁集中的出现。sxynkj.ċöm
两个连队因为一辆马车发生了争执,一个排长在失去耐心的厉声训斥着一名犯了小错的士兵,一名后勤人员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在那里发愁,营部的通信兵们像一群无头苍蝇般在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达着没完没了的命令……
军心正在浮动,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在波动。壹趣妏敩
但李平又认为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没有必要草木皆兵。
大多数人都是凡人,在初次面对战争时,能泰然处之者本就凤毛麟角,他们需要鼓励,也需要适应。
李平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嗓音更加洪亮,让自己的笑声更加爽朗,出现在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地方,给他们找更多的事做,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与大家始终在一起,并给予所有出错的人更多的宽容……
吃过午饭的周文本打算利用饭后那不长的休息时间收拾一下自己的行囊,结果韩九又来找他。
韩九没有正事,只是想让周文陪他走一走。
“老周,你就不紧张么?”韩九奇怪的看着始终一脸淡定的周文问。
“怎么可能不紧张?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把现在能做的做好就是。”周文依然淡然的说。
“我这心里边一直乱乱的,也不知道为个啥?”韩九自顾自的苦恼着。
“你怕了?”周文这回头都没转的问。
“怕,怎么可能!我不怕。从河南一路流过来,啥苦都吃过,啥阵仗都见过,也杀过人,没啥可怕的。”韩九一点没有犹豫的说。
“我还没打过仗,更没杀过人。说不怕是假的,但既然选择了从军,这一天早晚得来。一回生,二回熟,总得有个开始。”周文自嘲般的怅然道。
他没有和韩九去说什么大丈夫当横刀立马之类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讲什么“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之类文绉绉的话。
对陌生的战场他不可能不焦虑,他只是一直在强迫着自己表现的更淡定一些罢了,尤其是在韩九面前,周文想更真实一些。
“就怕没有二回熟啊!”韩九突兀的接了一句。
周文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韩九一眼,然后有些取笑的说:“你是没信心吧!你是怕左总兵再败了怎么办吧?毕竟半年多前他已经败了一次。好日子来的不易啊!”
韩九被说的一惊,他瞪大眼睛看着周文说:“老周,你咋看得这么准,真是俺肚子里的虫虫。”
“贼军终究是贼军,这几个月你被操练的苦也不是白吃的!襄阳这样的千年雄城又岂是能被轻易攻破的。”周文给韩九打起了气,虽然他自己也很没底气。
张献忠去年千把人就把襄阳破了,他可是记忆犹新的。
“老周,你没在河南待过,不知道闯王有多大名号,他这一路打过来,多少官军都败了。咱们这回出战,怕是九死一生了。我韩九不怕死,可是一想到这么多兄弟也不知还能活下多少,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韩九显然并没有轻信周文,他有自己的判断。
周文这回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韩九说:“老韩,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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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同时,在保障营中的一个角落里,也有几个男女围在一起神情严肃的交谈着,每个人都在做出着自己的选择。
“我去寻那宋营官说道,与你同去,也可相互有个照应。”杨明大声的说。
“你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又哪里能照看到我!刀枪无眼,我是去报恩,你且留在这边帮忙照顾小妹她们就是。”原野瓮声瓮气的回到。
杨明一听,当即站了起来,他颇有些激动的严词道:“你且知道报恩,我的圣贤书又岂是白读。救我等于水火之中,此恩自当牢记。现当危难,又是报效朝廷之时,自然是能出些力就要出些力的。
况小妹她们有张大哥与马兄弟足矣,言我照顾却是羞煞人也。上次小妹与嫂嫂就因我未能好生照看而被掳,每忆于此我都心如刀绞,悔恨不已。不若此番与原兄弟去军中效力,纵然帮不上别的忙,总可用平生所学参赞一二。”
“玉昆先生,上次的事儿,没人怨你。都过去了,不要再每每怨恨自己了。不说你当时不在边上,就是在边上,那么多贼人你又能如何,恐还伤了自己性命。”站在一旁的美妇钱盈当即轻言宽慰起来。
“决定了?”坐在一旁边的张清没有理会其他人所说,只是在沉默了良久后盯着原野问。
原来,这几个男女正是从开封一路逃难于此的张清、瘦猴儿和张英等人。
当初,面对不曾想到的襄阳乱局,他们本想继续向东而走。但很不凑巧,从未来过南方的原野染上了瘴气(疟疾),他们只好继续躲在山中为其治病。
同行的贾郎中用山中所采的草药治了几日不仅没见好,反还越来越重。不得已,张清和瘦猴儿才结伴出山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更好的药。
由于贾郎中要照看原野,张英与她嫂子钱盈就只好由杨明照看了。
这唤杨明、字玉昆的人是他们在南逃的路上所救的一个书生,一个失去了所有家人的秀才。马兰救回原野那日,他就是在窝棚里站在马兰身后的那个陪着笑的文弱男子。
但没曾想,张清和瘦猴儿离开后却出了意外。
原来,张英与她嫂嫂钱盈去离着不远的小溪里准备洗破烂衣服和头发时,却遭遇了进山打猎找野味吃的一伙儿官军,而本该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把风的杨明却又恰巧不和所踪,结果导致二人双双被掳。
事后,据杨明所说,他当时突然闹了肚子,急着大恭(大号),又怕不雅,就走的远了些去寻更僻静之处,这才没能及时发现险情,也未能相救。
而张英和她嫂子也因不想让那伙儿如贼人般的官军知道她们附近还有亲朋,也没有大声呼救。
这也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嗯。”原野对张清的发问很认真的点着头。
接着他又解释道:“我这几日帮他们养马,知道他们是真的没什么精于养马之人。要开战了,马连长不放心,来与我相商,让我帮着去照看侦察连的战马。他救了我,我不能不应。”
“你决定了,我不拦着。那马参谋长是马连长的亲哥,日后还会见得着,小心就是。至于玉昆先生,你就别去凑热闹了,真打乱了,原野还得想着去救你,反容易走不脱。”张清不容置疑的说。
“我…我…”杨明吭哧了几声后,在张清凝视的目光中,终于没有再说出什么。
“我跟着部队走,他们缺郎中,我也想多学点东西。我能照顾好自己,他们已经找我确定过了,明天一早就走。”贾郎中突然很坚定的开口,他显然主意早定。
所有人都猛的抬头去看贾郎中,对他也要跟部队的行动的消息明显事前一点儿不知情,但最终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只有原野对郎中贾有亮微笑着点了点头。
……
骄阳下,副将惠登相正带着几名亲兵骑着马在襄阳以西沿汉水南岸巡视着,他要再熟悉一下这周边的地理环境,盘算一下所部兵马驻防的重点。
大战将至,这周边的平民正在被肃清,道路与旷野间不时可以看到一股股散乱的小队军伍。
他们混乱而嘈杂,既惶恐又兴奋,很多人都肩扛手挑着刚刚抢掠到的杂七杂八的各色物件,妇人的哭泣夹杂于其中。
惠登相有些怅然,也有些迷茫,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清楚的知道一些很多人并不知道的东西,但却更让他焦灼。
这时,远方一条长长的蛇影慢慢进入了他的视野,他知道那是一支军队正在行军,只是这军队的怪异让他很快驻足远观起来。
那是一支沉默的军队,一支步伐异常整齐的军队,虽然既有步兵、也有骑兵、还有车马队,并且旗帜也奇怪的非常少,但却从前至后并不见一丝的凌乱,非常迥异于他所见到的任何一支官军,包括他自己的部队。
这支军队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协调。
慢慢的,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拉近,惠登相也逐渐骇然起来,这样的军容他平生未见。作为老行伍的他立即判断这是一支坚强而有力的军队。
观容而知军,惠登相相信自己不会出错。
可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强军,他竟闻所未闻,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好半天之后,一名被派去探问的亲兵回返禀报道:“启禀将军,此军乃游击李平部,正前往羊皮滩设防。”
惠登相登时大感意外,脱口而出道:“羊皮滩无虞也!”
但很快,他又迷惑起来,心下不禁嘀咕着:“方总兵这回居然没有胡乱夸人,当真是奇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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