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饭店的大堂吧,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绿油油的法国梧桐和波光粼粼的西湖,雅致的空间传来舒伯特(Schubert)《小夜曲》窃窃私语般的钢琴声。
除了上班插花的时候进入过湖畔宾馆的酒吧、西餐厅、望湖厅等高档场所,我第一次以顾客的身份来到这种地方。因为这些场所不收人民币只收“外汇券”(①又称“兑换券”,由中国银行发行,曾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流通、特定场合使用的“特权货币”)。门口“使用外汇券”这块牌子总让我想起“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一位身材修长二十出头,戴着时髦宽边玳瑁镜架眼镜、气质高雅的姑娘已比我早一步到了那里,她把卡其色风衣齐整地搁在沙发椅扶手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和我握了手,声音清脆悦耳:
“卢姗姗,幸会!”
姗姗长得冰清玉洁,如一朵洁白无瑕的莲花。黑亮的短发上箍着的紫色丝带、玉颈上的白金水钻项链、挺括鼻梁上的玳瑁架眼镜,显出她兰质蕙心的优雅与深邃的涵养。
她与我见过的其他女孩都不一样。虽然中国大陆的贵族四九年以后都被消灭了,姗姗身上还是能感受到一种独有的高贵气息。不愧为昔日上海滩资本家的后裔,这不是靠外表或服饰可以达到的,而完全是几代人多层次修养的结晶。
我面前的姗姗虽然礼貌而有分寸,但当我在浅咖色的真皮沙发椅上坐下的时候,竟然有一丝紧张。我想这是文化背景、家庭条件及她那天然的、高傲外露的贵族气质所带来的。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天知道土包子徐双是怎么面对她的,一物降一物?!
第一眼确实很难将她与徐双联系在一起。但渐渐我觉得他们在外表上至少是不错的一对;至于内在,在抛去世俗的藩篱:如家庭背景,财富地位等,其实也应该不相上下,除了那个无解的“出生”问题。m.sxynkj.ċöm
我想到使人平等的另一元素:普通话,不然,地域口音绝对是受歧视的重灾区。
半月前,姗姗打电话到徐双上班的物产大厦,那边说他已不做了。虽然徐双之前曾告知将离开杭州,但走时没给她留任何信息,这让姗姗很牵挂。因徐双经常提到我,迫不得已才来单位找我。
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徐双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快刀斩乱麻固然不错,但也应考虑对方的感受。我想到了光和琳达,奇怪我再一次充当了别人感情冲突的的缓冲者。不过为朋友解忧也是份内的事。
“本来想在你们湖畔聊的,怕你不方便,就改到了这里。实在是冒昧!”卢姗姗扫了眼周边的环境,亲切的谈吐,温文尔雅的态度消除了我的紧张感。
“哪里,都是徐双的朋友,你太客气了。”我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刚从徐双老家回来。半月前他就从物产辞职,带着大包小包回家了,我跟他一起走的。”
“真的吗,我没他一点消息,他好吗?”
“他很好,应该是想开了,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把幸福带给你,但他会深深为你祝福。”我怕她唐突,赶快补充了几句:“你们的事他跟我说过些,我也很为你们惋惜。可能这就是缘吧!”
“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消息、想法,让我既安心又担心……我现在很矛盾,我明白他这么做是为我好,但也不该什么都没留下就不辞而别啊!”
“什么意思?没留电话?地址?”我不解。
“对呀!他就是这么个人,做事太绝。”姗姗有点微嗔,并给我出了个难题:
“你知道他老家地址吗?”
转眼间,徐双家的地址就变成了一个魔盒,如果我打开了,最终是幸福是灾祸谁都无法预料。壹趣妏敩
这让我处于两难的境地。我有点担心给她地址这个因,以后会在他俩身上带来怎样的果。这个本不该、也轮不到由我来决定的事,现在变成了现实: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我平复思绪考虑了片刻,放缓了语气:“据我所知,徐双是想你能有个好的归宿,他这样做,自然是想你尽快融入到新的生活当中去,我想你应该理解他的苦衷。”
姗姗的眼睛盯着咖啡杯,白皙精致的手握着杯子,另一手的拇指不停地拨弄着食指的指甲,胸口有点起伏,没有说话。内心好像在作着争斗。
半晌,她说道:“不在乎当然就不会受伤害,但你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女人之所以更容易受伤害,兴许是在乎的比较多吧。我不知道你们男人能不能理解。”她从小包里拿出一支钢笔。
“所以……还是请你告诉我,我不想我们三年的恋情像梦一样变得无影无踪。”
“行。”我几乎没怎么思索她的话就同意了,或许我本来就赞同她的观点。这毕竟是他俩的事,决定权在他们身上。我接过钢笔,爽快在咖啡小票上写下徐双老家的地址——几天前他刚写给我,记忆深刻。
拿到地址,姗姗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我顺便了解了下她在学校工作的近况,都挺好的。也不得不和她聊了跟徐双骑摩托漫游华东的事,当然隐去了最后事故那一段。
姗姗听了我的叙述十分感慨,徐双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似乎也感染了她,她变得比一开始理性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现在我平静多了。也许,最终我会用不到它。”她晃了晃手中的咖啡小票,带着自嘲,再次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我也放下心来。
咖啡是姗姗请的,我懒得俗套去跟她争了——主要是我没有外汇券。
法国梧桐的人行道上,姗姗穿着时髦的短风衣娉婷远去,步履坚定,带着一种对生活一往无前的态度。阳光透过树荫斑斑点点地洒落下来,也落到她的身影之上。
我的心里升起一种祈愿,期望这两个被世俗嘲弄的优秀人儿,今后的人生之路一帆风顺。
与卢珊珊告别的第二天我给徐双写了封信,说了与姗姗会面的情况,让他心里有个底。晚上,我就登上了南下广州的列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长途火车。为了节约开销多进几张唱片,我选择了坐票。因随身听送了徐双,在夜行的列车上我昏昏欲睡,窗外一片漆黑,但能感受到飞驰的速度,仿佛穿越在岁月的隧道里。
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没有归途的旅程。在远离的,是我已回不去的时光。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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