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潮起伏,想起雪莉说过:从某种层度上来说,恋爱与婚姻毫无关系。我惊讶她的对生活的锐利眼光,这句话在光这里完全适用了!我又想起琳达离开湖畔的那个分手宴上,喝大的我向她和光祝酒的场景,什么“幸福美满,早生贵子……”见鬼!我悔不当初,希望当时他们两个没把我当白痴。
“刚才在河边她扔了伞,对我说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口气决绝。”光继续说:“我本想迟早都有这么一天,虽然有些狼狈,这样结束了也好。但前思后想,怕她一个人会做出极端的事,就又跟了出来,这才看到车站你和她的一幕。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但看上去似乎很是及时:显然她情绪稳定了不少,我终于稍稍放心了点,所以见到你我先要谢谢你。”
压抑的气氛使我已无法在这小屋待下去了,我噌地站了起来:
“我们出去喝一杯吧!”
红霞饮食店。
从光家里骑车只要十几分钟。雨已停。冬天夜宵的人很少,十点多差不多就要关店门了,我和光到时厨师还有点不太高兴。
我们点了两瓶加饭酒,四个菜。两人先像是要出一口恶气似地站着一口闷了杯,再坐下慢慢聊了起来。
我跟光说了雪莉的事,觉得那更像是一桩悬案。
光听了后笑道:“你们说清楚了吗?谁也没说清楚。你们之间只是按了暂停键,可能她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换换环境、理理思路什么的;而我们按的可是终止键。”
我不置可否。
“那个二楼的女孩……你和她怎么样了?”光突然问我云嫣的事,感觉我就像黑帮老大身边的小啰喽,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哪儿啊?”我回答:“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那可说不准。”光喝了口酒说:“不瞒你说,圣诞舞会那天我还和琳达说起过你们。”
“……”
“不管怎样,今天的结果我是有准备的,你无需多虑。”光端起酒杯:“谢谢你能在这个时候陪着我!”
我与他碰杯。言语的弱项又让我卡了壳,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唯一。”光像是帮我作了回答:“你爱上的人都可以成为你的唯一:除非你不再去爱。”
他是在分析我?还是在为琳达或自己找安慰?我仔细想了又想,竟找不出反驳这句话的理由。m.sxynkj.ċöm
光酒量不错,一瓶黄酒落肚不用我送,自己回去了。
我浑身发热,看着空空的酒瓶和残羹剩菜,发现来了红霞两次,楞是没品出菜的味道来。
结完账,一人歪歪扭扭地在街上骑行。到家已深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是不是“加饭酒”的后劲上来了,雪莉、琳达、云嫣,三张脸一直在我眼前打转……
俗话说,生病了才知道谁最爱你,喝醉了才知道你最爱谁。对于第一句,琳达感受到了;而第二句至少在我这里还无法验证。
又一个春节将临,十五奎巷晓霞弄。
我身背画筒,提着塑料袋里的两颗水仙花球,在院门前按了电铃。
“这个月只来了一次啊!”裴老神情矍铄,一年比一年精神了。他把一块考究的钩花垫子放在窗前案头,再把装着水仙花、显然有些年份的天青色开片瓷盆放了上去。小屋里骤然充满了生机。
我有些愧疚地从画筒里拿出我的习作,仅寥寥数张。
裴老戴上花镜看了会:“在找女朋友了吧?有空带来我看看。”sxynkj.ċöm
我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一点一滴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
“没有呢!”我想我说的是实话。
“从创作的角度上来讲,异性有时候会是灵感的源泉与动力。”裴老说。
这开场白,裴老又该开始展现他的幽默了——我暗想。
“如果让你练画的是你心仪的那个人,你的水准可能早已突破了自己。”果然。
“师母是个怎样的人?我从没听老师提起过。”我说了就后悔起来。
裴老的神情像冻住了一样不再有变化。我心里清楚他一定被冻在某个难忘的时间节点上了。
“她是我的学生。其实我们只相差了四岁。”裴老眼里遽然变得柔和起来:“我师范毕业就到中学当音乐老师,那时母亲已经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与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人挺不错,但对包办婚姻本质上我是厌恶的,反应比较冷淡。
“一天放学后,烦恼的我没回家,来到音乐教室弹钢琴,我永远不会忘记,弹的是肖邦的夜曲。”
“哪首夜曲?”虽然对流行乐十分了解,我和光、珠江他们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先天”不足的我是个古典盲。但这个问题并不掉价:肖邦的夜曲还真不少。
“还能是哪首?作品第9号,降E大调第二首。”从裴老的回答中我明白了这首夜曲的份量。
裴老没被我的插嘴打扰情绪:“我沉浸在音乐里思考我的人生,没注意教室里来了一个做值日的女生,她一边悄声打扫着房间,一边在聆听我的琴声。当我看到她的时候,一九五五年晚春的夕阳在肖邦的钢琴声中,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在她的身上,宛如一朵阳光下的百合花……那一年她念高三。
“她对音乐十分喜欢,也很好学,但家境贫寒,我就带她来家里教她简单的乐理知识,跟我学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正确的人。不久她毕业,进了纺织厂做了一名挡车工,那时当个工人还是不错的,可是一双弹琴的手就这样终日与棉纱机器为伴。这是她家庭背景所决定的,我觉得我能够改变这一切。第二年,我不顾家里的反对和她结了婚。并为她在新华书店找了个工作,以她的文化程度完全能够胜任。下了班,我们就一起弹琴唱歌,日子充实又幸福。”
此刻裴老忽然停顿下来,沉吟着说:“你知道有一种残忍至极的感受吗?这个世上也许没几个人体验过,那就是被喜悦与悲伤同时冲击的感觉。”
我的心不寒而栗。
“两年后,我们有了爱的结晶……就是我那儿子。而她却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产床差点成为她一生最后停留的地方。”
我感觉我捅了个大篓子,默不作声,不知该怎么安慰。
“大出血,又是稀有血型,没有血源……在儿子的啼哭声中,她变得苍白、冰冷……医生已让我签字,产房外的我形同枯槁,思维停止了想象。濒临绝望的我终于等到其他医院调用的血源,才捡回她一条命。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身体很弱,常年卧床需要照顾。”裴老叹了口气:“后来运动不断,我成了黑五类,开除了公职,下放到农村改造。这期间,她旧病反复,加上思念成疾,心绪郁结,在儿子三岁时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生当中总有几个大的坎,我们家虽都跨了过去,但结果似乎都不太好。尤其是母亲,她一生里承受着不断的打击,但仍顽强地活着与生活和命运抗争。”裴老说这话时没有伤感,只有那种经过俗世沧桑历练后的坚毅眼神。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事。”我想尽快跳开这沉重的话题。
“没关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这毫无预料的打击背上了包袱。再后来,经历了十年dl,更大的压力替代了它。等到回归正常之时,我已过了中年。”灯光下,裴老的脸淡然而平静:
“生活就是这样,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开始,当某天你回首时,它已过了大半。”
我幼稚的心灵始终认为爱情总是伴随着美好与幸福,可这些日子我听闻太多它带来的痛苦、悲伤与无常,包括我自己。
我想,是时候把爱情圣神的光环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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