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颜和婵衣搀扶着九婶向前行去时，不时被山石树根绊倒在地，雪颜摔得尤其厉害，甚至把额头和膝盖都磕出了血。
断水却视而不见，只在走得快要看不见时停下来等她们一等。
雪颜的心不觉有些凉，难道这断水已经忘记了与当年凡间妻子的感情吗？她知道，思念有时候会成为一种习惯，看似是在思念着某一个人，其实不过是在思念着思念本身而已。
莫说十万年的时光，便是数年的光阴，亦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她突然觉得，恒寂把战胜断水的希望寄托在十万年前那场虚无缥缈的爱情上，实在是太过冒险。
日上三竿时分，三人终于磕磕绊绊地跟着断水走进忆鸢竹院。
雪颜叫婵衣仔细照看娘亲，自己去厨房里生火做饭。
但到了厨房，她发现厨房里干干净净，既没有一粒米，也没有一棵菜，更没有油盐酱醋这些东西。sxynkj.ċöm
正感为难之际，断水忽然走了进来，看着她的脸道：“你需要什么？”www.sxynkj.ċöm
雪颜道：“柴米油盐总是要的……公子平日不做饭么？”
断水摊开手掌，掌心凝起一团黄光，而后翻掌向下一按，柴米油盐和半缸水已摆在地上。
“这些够不够？”断水问道。
“够……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能变出这些东西？”雪颜觉得，作为一个凡人，她此刻应该对这一切表示惊讶，而不是回答够或不够。
断水道：“别人称我铁煞隐者。”
雪颜一边起水淘米一边道：“我家在铁煞岭下，我很小就听说铁煞岭中有位高人，是你吗？”
“或许是吧。”断水帮着雪颜燃着了柴道：“你叫什么名字？”
雪颜将淘好的米下进锅里，道：“我叫青鸢，我妹妹叫婵衣，村里人称我娘亲为九婶。”
“青鸢……”断水怔了一下，轻轻咀嚼了两遍雪颜报出的名字，俄而抬眉问道：“你和你妹妹长得不像，你们的名字亦不大像是姐妹。”
雪颜随机应变道：“我是很小的时候被娘亲捡来的，但是娘亲和妹妹都待我极好。”
“你的亲生父母呢？你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断水问。
雪颜摇了摇头，眼睛里忽然落下泪来。
断水道：“你不要哭，我不问就是。”
雪颜原不能哭得这般及时，然而当断水问出“亲人”两个字，她想起此时不知受着怎样折磨的师父，心里一酸，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做饭并非雪颜所擅长，但炒两个寻常小菜却也难不住她。她擦了擦眼泪，对断水道：“我们方才来时，我见路上有许多蘑菇和野菜，你在这里守着火，我去采些回来。”
断水变出一个漂亮的篮子递给她道：“火不会灭，我同你一起去。”
“嗯。”雪颜点了点头，挎上篮子出了厨房的门。
离忆鸢竹院不远，便有大片大片的蘑菇和野菜，雪颜蹲在地上采摘时，断水便在不远处看着，脸上依旧是淡漠萧疏的表情，既没有欣喜也没有难过。
米才刚刚蒸上，雪颜并不急着回去，为了叫他多忆起一些往事，虽然满地的蘑菇野菜，雪颜却采得很慢。
采到大半篮子时，断水忽然道：“青鸢，你知不知道我这院子的名字，叫做忆鸢竹院？”
雪颜抬起头来，故作讶然道：“为什么要叫忆鸢竹院？公子是在回忆什么人吗？”
断水道：“我妻子的闺名叫做阿鸢。”
雪颜更加吃惊，道：“好巧……我们居然重着一个字。”
断水道：“是好巧，你们不但重着一个字，而且有着一副相同的容貌。”
“世上有这样巧的事么？”雪颜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道。
断水道：“我也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雪颜突然说不出话来。
断水聪明绝顶，先时能从她一个稍纵即逝的神色中识破恒寂的谎言，如今已晓得恒寂和师父攻入战歌城，又害死了他的四个兄弟，他如何能不更加防备？
雪颜不觉间将手里的蘑菇掐出水来，正想着如何才能打消断水的疑虑时，断水却忽然微微一笑，道：“青鸢，你采的蘑菇和野菜已经够多了，咱们回去吧。”
“嗯……”雪颜站起身来，原本应该松一口气的她，心里却更加慌乱了。
二人回到厨房，雪颜笨手笨脚地炒了盘蘑菇，又炒了盘青菜，端在断水面前道：“这是给你的，你先去吃。”
“为什么不一起？”断水接过两盘菜奇怪地问。
雪颜道：“公子尊贵之人，难道不介意和我们一起？”
“不介意。”断水道：“我亦并非什么尊贵之人，今日有你们陪着吃饭，我甚是高兴。”
“那你等一下。”雪颜道：“我做得有些少了。”
“好。”断水答应一声，就那么端着两盘菜倚着门框继续看雪颜忙活。
雪颜在油盐味和扑面的烟火里不经意间回了一下头，看见断水的姿态，不由笑道：“你干嘛不将那两盘菜先放下？一直这么端着不累么？”
断水这才放下了两盘菜。
当四人一起坐在院中花树下用餐时，雪颜本以为断水会向九婶问起关于她的过去，什么时候捡到的她，她小时如何如何等。
然而断水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并认真地听九婶唠唠叨叨地讲述那个被山掩埋的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婵衣放下筷子，轻轻啜泣起来。
九婶停止了唠叨，揉着瞎眼叹了口气道：“唉，都没了……一夜之间，全都不在了……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婵衣饮泣道：“究竟有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咱们村子……”
“从来天灾人祸，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九婶道：“娘亲也是半截入土的人，虽然难过，终不至于太伤心。只可怜了你这孩子，将来一个人孤孤零零可如何是好？”
婵衣将面前的碗一推，起身趴在花树上大哭起来。
雪颜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偷眼去看断水，却见断水低着头，仿佛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并不曾注意到九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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