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公西晨师徒不是那么笨,倘若他们不曾被当贼围攻,倘若公西晨不要那么固执,倘若她没有一时心软……
但她确确实实做错了事,再多的“倘若”也抵不过这个事实。
一件事一旦开始,结果常常由不得人控制。她觉得以后做事应该小心一些,至少要多设想几种可能出现的后果。
天渐渐黑下来,山里的风格外凉,雪颜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世间寒暑对于她早已无所谓,然独自面对夜色里黝黑的山影,那种从心底渗出的凉意却比北方雪域最冷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天。
若在从前,冰魅定会不顾师父命令偷偷溜来看她,说不定还会拿华丽的大尾巴绕住她的脖子为她增加几分暖。现在的冰魅仍然关心她,却永远也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几年,繇山弟子越来越多,一直热热闹闹,使她几乎忘记了从前那些独居空山、独自流浪世间的日子。
今夜,刻苦铭心的寂寞再次袭上心头,她方才发现,无论岁月如何流逝,世事如何变迁,有一些经历,有一些心情,都不会被时光所湮没。壹趣妏敩
天空有些晦暗,触目没有半颗星,只有一轮昏黄的月低低挂在山头。
风吹来一团灰蒙蒙的云,不一会儿,云里飘下些柳絮般的雪片。
几乎每年春天,繇山都会下一场春雪。春雪融化之后,春天也便真正来临了。壹趣妏敩
雪颜伸出手,下意识地接了几片雪花在掌心。
晶莹的、六角形的花瓣,美丽精巧得不似世间所应有。雪颜看得出神之际,忽觉一股熟悉的气息自山头飘来。
循着气息望去,但见师父手里提着个红木食盒已降落在身后。
“师父……”雪颜忙站起身,刚唤了声“师父”,便没来由地红了眼圈。
原以为三天里不会有任何人来看她,不料才不过半天时间师父就来了。荒寒的夜似乎一下变得温暖,寂寞的感觉如潮汐退去。雪颜已然忘了委屈,眼睛里虽有泪水,心里却已无比欢喜。
昊天神君一言不发,拉起雪颜的手向玄月洞走去。
雪颜的手有些凉。
进得洞中,昊天神君放下食盒,将雪颜的手紧紧握在两掌之间。
其实雪颜的手一直有些凉,但在这落雪的春夜,好像格外叫人疼惜一般。
“师父……弟子不冷。”被暖热的不仅有雪颜的手,还有雪颜的心。
昊天神君放开雪颜,打开食盒,将热腾腾的饭菜送在雪颜面前道:“苏棣特意为你做的……打扫完山路已经有些晚,难得他还惦记着你。”
“明日代我谢谢苏师弟……”雪颜捧过饭碗,心中满是感激。
昊天神君看着雪颜吃完饭,拿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角道:“小颜,你是不是有些委屈,怪为师不该罚你在此?”
雪颜摇了摇头,盈盈浅笑道:“先时有些委屈,这会儿已经不委屈了。”
“那便好。”昊天神君轻抚着雪颜的鬓发道:“为师知晓世间闲言碎语,亦知公西道长对苏棣云夙说些什么。但为师希望你胸怀坦荡,莫将世间闲言放在心上,亦莫为愚昧之人妄生烦恼。”
“是弟子修为不够。”雪颜惭然低头道:“弟子不该为那些话生气,更不该与公西道长计较。”
昊天神君慈声道:“一个人哪怕强大到六界八荒无人能敌,亦对悠悠众口无可奈何。小颜,你若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须学会对世人闲言置若罔闻。”
“弟子明白了——”雪颜抬头看着昊天神君道:“弟子既做了世人不能认同之事,自然拦不住世人议论。公西道长只不过是万千世人中的一个罢了,他告诉苏棣云夙那些话,甚至还是一片好心。弟子委实不该同他计较。”
“你终于明白。”昊天神君怜惜而温柔地扶住雪颜肩头道:“世人可悲复可悯,他们常常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更预料不到那些言行的后果。但咱们须始终保持清醒,莫要为世间种种轻动情绪。”
雪颜点了点头,向前挪了挪,依偎在昊天神君身边道:“弟子以后会控制自己的心,不叫自己再为无聊之人、无聊之事生气。”
“正是如此。”昊天神君将雪颜轻轻揽进怀中道:“你可还记得焚心之地上的魔幻天?”
“弟子记得的……”雪颜道:“师父可是得到了芒和白薇的消息?”
“没有。”昊天神君道:“但为师安排在焚心之地的人手已初步调查清楚,魔幻天中至少聚集着三个上古巨魔,其中之一名为烦恼魔……”
“烦恼魔?”雪颜大感惊诧,道:“那是什么魔?他名为烦恼,是强大得令别人感到烦恼呢,还是自己整日烦恼不休?”
昊天神君道:“为师从前曾与他打过一个照面,知他魔力平平,然只要靠近人百步之内,便能叫人忆起平生所有伤心烦恼事。离得越近,伤心烦恼事便越加摧心裂肝。有多愁善感者,甚至无须那魔头动手,已痛苦纠结得自杀在他面前。”
“世上竟有这样的魔头?”雪颜不止是惊诧,简直有些惊悚了。
人生在世,谁无伤心烦恼事?若这伤心烦恼事瞬间堆积在一起,且十倍百倍地放大,几人承受得住?
“对付些魔,非只法力强大便可取胜。”昊天神君道:“为师叫你放宽心怀,莫要斤斤计较于世间万事,便是免你有朝一日在此魔面前不战而败。”
雪颜这才晓得师父的良苦用心,不禁感激地伸手抱住了昊天神君道:“弟子从今往后定会修心养性,不结红尘之怨,不生计较之心。”
昊天神君点了点头,松开揽着雪颜的手道:“你去吧,为师今夜会在洞中陪你。”
雪颜怔了一下,她以为当她明白了这些道理后,师父已经不会再罚她,不料师父居然仍要她出去思过。
“弟子告辞……”雪颜心里刚刚生出些不满,想到师父方才说的烦恼魔,立即收起不悦之意,平静地躬身退出了玄月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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