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燕惊尘道：“我原本出生于一个豪富之家，父亲有十几房妻妾，生下十七八个儿女。其中有一个大我四五岁的姐姐，相貌才学皆比别人好些，性情也比别人有趣些。我因此很喜欢同她玩，她也待我甚好。”
说到这里，燕惊尘脸上掠过一抹怅然，道：“这姐姐十六岁上嫁给了本地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那公子相貌英俊，颇有才名，人人都道姐姐结了一桩好姻缘。然而不久之后，姐姐回门时，面上却颇有不悦之色，道是夫婿在外人面前彬彬有礼，实则性情暴躁，独断专行，不堪与处。”
云夙道：“世上确有一种人，人前人后判若两人……你那姐姐既知晓了他的真面目，可曾与之和离？”
“人族女子并没有和离的权力，只男子有休妻的权利。”燕惊尘道：“我那姐姐也只是抱怨一番而已，过后仍旧回了夫家。”
云夙摇头道：“也不晓得你们人族那些礼法是谁定出来的，如此显而易见的不公与无理，却居然千万年盛行不衰。”
“还能有谁？”苏棣道：“自然是从前那些身居高位的男子罢了，他们为了维护自己已经到手的利益，哪管愚弄百姓千生万世？”
“可不正是如此么？”燕惊尘声音里带着一丝郁愤道：“我姐姐第二次回门时，哭着不肯回去，道是那夫婿不许她读书、不许她见人，行动坐卧皆要听他安排。但有反抗，便拳脚相加……”
“你们家也是豪富之家，嫁出去的女儿怎可任由人如此欺负？”云夙忍不住插嘴道。
燕惊尘道：“我家虽是豪富之家，然家中儿女众多，我那姐姐因从小不大乖顺，并不为我父亲所喜。何况我父母皆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能任由别家教训。是以我父亲听了她的哭诉，不但不对她夫婿稍加劝责，反倒叫她多多顺从于他，还说一切听他安排自然无事。”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云夙满脸不可思议。
苏棣道：“原来你父亲也是个迂腐透顶之人……不知她生母可健在？做母亲的总会多疼女儿一些。”
燕惊尘道：“她生母懦弱怕事，且一向对我父亲言听计从。见我父亲不肯为她做主，也劝她多多忍耐，不要触怒了夫婿。”
“这是亲生的娘亲么？”云夙今日大概也算是开了眼界。
“世上有远过于此者，只是你们不曾见到而已。”燕惊尘道：“我那姐姐天生性情倔强，晓得父母靠不住，第三次回门时便以出去散心为由，从此后再没有回来。”
“她就那么走了？”苏棣道：“然她一个弱女子，即便逃离了家门，又有何处可去？”
“我猜她会逃至妖族。”燕惊尘道：“我小时与她玩耍之时，偶尔会听她羡慕地说起妖族女子如何自由自在，如何不受拘管。她又叫我不要告诉别人，说人族之人愚蠢自大，打心底里看不起妖族女子。”
“你那姐姐真是个聪慧又勇敢的女子。”雪颜道：“你便是因为她的这些话，所以时常随你师父到妖族走动么？”
燕惊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时间已经过去数百年，依照人族普通人的寿命，她应该早已化为枯骨。我有时候虽不免会想，她那样聪明勇敢，说不定也会像我一样遇上一位明师，走上修行之路。但我对此并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会因此自寻烦恼。”
雪颜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却也不忍叫他彻底绝望，沉默了片刻道：“你又是如何遇上你师父，如何舍弃你那豪富之家，最终走上修行之路的呢？”
燕惊尘道：“我姐姐离家之后，我心中又悲又冷，本以为父母家人定会谴责她那夫婿对她不好，方逼得她弃家而去。不料我父亲大发雷霆，为的却是她如此行事有辱门楣，还说宁愿她被夫婿活活打死，也不愿她做出这等丢脸之事。”
当年的人早已故去，提起当年事，燕惊尘还是难掩眸中悲愤，道：“我父亲如此也罢了，我母亲及一众姬妾同为女子，却也对她没有半分同情、半句好话。我一位妹妹，年不过十岁，居然也说有这样一个姐姐真是丢人，她若是男子，定然也要将其活活打死……”www.sxynkj.ċöm
说到这里，燕惊尘眼中悲愤化为深深的悲哀与悲凉，声音里带着一丝麻木道：“那一刻，我忽然对那个豪富之家心如死灰。我清楚地看见，朱门雕栏之内，不过尽是些无脑傀儡，锦服华袍之下，不过裹着些食人行尸。于是三天之后，我也离了家门，浪游数载后，得师父点拨收留，从此一心修行，再不喜问世间俗事。”
听罢燕惊尘之言，众人不由怅然良久，感慨良久。
雪颜本想劝他不必为往事难过，看他脸上却已没有了难过的意思。事情过去数百年，跟在凌虚子那样一个惯会找乐子的师父身边，想必他的悲哀也早已为岁月湮没了吧。
“燕公子——”云夙赞叹道：“难得你出生在那样的人家，竟能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真真是慧眼灵根，不同常人。”
苏棣也道：“更难得的是燕公子看透之后能够毅然离去，这才是可敬可佩之处。”
“两位过奖。”燕惊尘谦虚了一句道：“我自己的父母家人尚且如此，人族出现公西道长那样的人，实也不足为奇。但程道元程师叔向来与我师父关系颇近，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得不对公西道长多几分忍耐。”
雪颜、云夙、苏棣三人皆表示理解。
云夙道：“你方才说有法子可以叫公西晨高高兴兴离开繇山，那是什么法子？”
燕惊尘道：“他不是喜欢驱魔捉怪么？咱们在离此最近的断桥村做一个魔怪叫他去捉，他自然便高高兴兴去了。”
“做一个魔怪？”雪颜惑然道：“如何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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