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繇山，阳光有些灼热，但照在山道上时，立即被满径的竹荫和偶尔吹过的微风滤去灼人的热力，变得温暖而和煦。
冰魅坐在雪颜肩头唱起了歌，哇啦哇啦的歌声，听不出唱些什么，那调子却依稀有些熟悉，仿佛古老的、带着神秘力量的咒语，又仿佛灵魂深处的某种召唤。www.sxynkj.ċöm
“小东西，这是谁教你的歌？”待冰魅一曲唱罢，雪颜不平静地问。
“很久以前贺兰叔叔教我的，姐姐若是喜欢，我便教给姐姐唱好不好？”见雪颜对自己唱的东西感兴趣，冰魅兴奋地道。
“不、不用了。”雪颜忙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小东西，你知道覆霜城是怎样灭亡的吗？”
冰魅歪了歪脑袋，懵懂地道：“听贺兰叔叔说，好像是因为另一个贺兰叔叔……嗯，一个叫做贺兰秋雪的叔叔……”
“不，不止是因为他……”雪颜严肃地道：“仅仅一个贺兰秋雪，尚不足以灭掉堪与祖龙城分庭抗礼的覆霜城。覆霜城毁于愚昧、毁于仇恨、毁于轻信、毁于人性……这一切加在一起，方成为覆霜城灭亡的真正原因。”
她总以为冰魅还小，不忍过早向她提及这样沉重的话题。可随着冰魅灵力与力量的日益增强，她必须让它明白一些道理、一些责任。
“姐姐，你说的什么？”冰魅小爪子挠着尖尖的耳朵道：“什么是愚蠢、仇恨、轻信和人性，我怎么听不懂？”
雪颜试着将覆霜城灭亡的经过一点点讲给冰魅听，结合着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耐心地让它了解什么是愚蠢、仇恨、轻信和人性里的阴暗。
冰魅虽听得似懂非懂，一种忧伤的情绪却感染了它。到最后，冰魅从雪颜肩头滑下来，惶恐地紧贴在雪颜胸前道：“姐姐，我怕——如果外面的世界是那种样子，咱们永远留在繇山好不好？”
它只知道繇山有阳光、有花香，却忘了繇山也是外面世界的一部分。
雪颜有点儿沮丧，她的本意绝不是要吓唬冰魅，只是想让它明白世界的真相，可她显然吓到了小小的冰魅。
“小东西，不要怕。”雪颜抱紧了冰魅道：“你要知道，世界不止有那样的一面，也还有另外的一面。在正直与邪恶、美好与丑陋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平衡。当你置身其中，当你经历世事，或许你会爱上那样的世界。”
“姐姐喜欢那样的世界吗？”冰魅用鼻子碰了碰雪颜的下巴道：“如果姐姐喜欢，冰魅便不怕。如果姐姐不喜欢，冰魅便永远不要接触那样的世界。”
雪颜有些无言以对。
她天生不是只十分热情的狐狸，加之受了师父的教导和影响，性情越发淡漠。对天翊一场求而不得、身心俱伤的爱恋过后，更是淡漠到近乎冷漠。
师父自神寂之地归来后，她虽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与生趣，但外面的世界，始终令她有种无法融入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无关乎喜欢或讨厌，只是觉得一切与自己无关，若非奉师命负起一份责任，她大概宁可永远留在繇山采花摘果晒大阳。
只要师父在繇山，繇山便是一个完满的世界。
可是这一切，她绝对不会让冰魅知道。
沉吟良久之后，她捂住了冰魅的眼睛道：“小东西，当你在黑暗的地底时，贺兰叔叔是不是也曾对你讲起过外面的世界？”
“嗯……”冰魅被捂得极不舒服，努力想要挣脱雪颜的手，却没有成功。
雪颜道：“如果姐姐永远蒙住你的眼睛，告诉你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你是否能够满足于听到的一切？”
“才不！”冰魅急躁地用小爪子扒拉着雪颜的手道：“我要自己瞧看……姐姐放开我。”
“这就是了。”雪颜松开手道：“世事万般，你也必须自己去经历，才能晓得其中的甘苦忧乐。姐姐和贺兰叔叔所说的，永远无法代替你自己的感受。”
“我明白了，姐姐——”冰魅恍然大悟地道：“无论外面的世界是好是坏，我都必须自己去感受一番。”
“不错。”雪颜轻轻吁了口气，道：“将来你会拥有强大的力量，强大到没有多少人是你的对手。到时候，你可以用你的力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令这世界多一些温暖和美好。也可以用你的力量将别人踩在脚下，令这世界多一些冷酷和绝望。”
“姐姐，不……不会的……”冰魅慌乱地连连摇着脑袋道：“姐姐为什么要那样说？冰魅永远不会将别人踩在脚下……冰魅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让人人都过得开心快活。”
记不得多久以前，雪颜自己依稀也曾有过那样的愿望——让人人都过得开心快活。可随着时光流逝，她渐渐知道，这样的愿望永远都只能是个愿望而已。sxynkj.ċöm
但她不愿打破冰魅的梦，反而鼓励地道：“姐姐相信你，即便你不能使这世界上人人都过得开心快活，也可以建造出一个人人都开心快活的地方……比如覆霜城。”
“嗯！”冰魅骄傲地点了点小脑袋，郑重地道：“冰魅会为了建造覆霜城而努力。”
“你要如何努力？”雪颜引导道：“天天在山间采花摘果、游玩嬉戏，覆霜城可不会那么容易给你建起来哦。”
冰魅低头想了想，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纠结的神色，勉强道：“那……冰魅以后每天看一个时辰的书再玩……”
“不单要看书，还要打坐修行、修心养性、汲取日月精华……”说到这里，雪颜无意间一低头，发现冰魅的眼神变得无比痛苦，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赶忙打住了道：“当然，你可以慢慢来，每天认认真真做好一件事即可。”
冰魅松了口气，弱弱问道：“从明天开始可以吗？明天一早，冰魅先看一个时辰的书，再打半个时辰的坐，姐姐说好不好？”
“你不必问我。”雪颜捋着冰魅脖子上的毛柔声道：“你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梦想。倘若你希望早一天在这世上建起一个人人开心快活的城，那便早一天努力。若你无所谓，那你爱怎么玩便怎么玩去。”
“姐姐，咱们回去吧，回去读书……”冰魅忍着痛苦道。
雪颜轻抬嘴角笑了笑，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你真的要回去读书，不怕辜负了这么好的天气吗？”
“反正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冰魅下定了决心道。
“好。”雪颜心中欢喜，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云夙和苏棣哥哥。”
“嗯……”冰魅满眼的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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