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放在婵衣处的，是吗？”雪颜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正了正颜色道：“告诉我实话，我不希望受到欺骗。”
断空道：“但凡给出去的东西，我一向不会再当成自己的。”
“果然是你的。”雪颜道：“但你给人家东西的时候，也须人家乐意接受才好。人家既然不要，当然还是你的。”
说着，雪颜将乾坤袋里的八千九百两黄金尽数堆在了院子里。
断空却看也不看地道：“这些钱是我补偿婵衣姑娘的损失，无论她要或不要，都已经属于她。如今雪颜姑娘拿了她的东西来给我，就不问我乐不乐意接受么？”
“你伶牙利齿，一点儿也不呆笨。”雪颜道：“虽然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这些钱就是你的。”
“在下并没有觉得自己呆笨。”断空道：“雪颜姑娘冰雪聪明，当知这世上没有讲不清的道理。只是雪颜姑娘觉得可以欺负在下，所以懒得跟在下讲道理而已。”
“这是什么道理？”雪颜又好气又好笑：“给你钱倒成欺负你了？别人大概巴不得受到这样的欺负。”
断空道：“对于贪恋金钱之人，自然巴不得受到这样的欺负。但对在下来说，金钱与地上的石头瓦砾无异。雪颜姑娘此举，实在令在下倍感不快。”
言罢，将地上的八千九百两黄金收束在一个巴掌大小的口袋里，举在雪颜面前道：“如果雪颜姑娘对在下还有一丝尊重，就请收回这些东西。”
雪颜无奈，只得接了过来道：“那你贪恋什么？这世上若有你贪恋之物，告诉我，我去为你买来。”
“呵呵，雪颜姑娘好大的口气。”断空唇边挑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笑容里却又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可惜在下贪恋之物，并非金钱所能买到。”
“你倒说说看。”雪颜道：“除了‘情义’二字，世间万物金钱买不到的并不多。”
“姑娘错了。”断空道：“金钱虽然买不到情义二字，但有钱人所能得到的情义却远比贫苦之人为多。”
“你既这么认为，那你所贪恋之物到底是什么？”雪颜并不与他争辩，只好奇地追问道。
“我没有贪恋。”断空抬起头，看着翠绿竹叶后一片莹白透彻的云，自嘲中掩饰着淡淡悲凉道：“若说有所贪恋，那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世间可以模糊生与死的界限。”
“生与死的界限？”雪颜咀嚼着断空的话，眉梢一丝怅惘。
“不错。”断空突然看着她道：“当你至爱之人舍你而去，哪怕你有金山银山，哪怕你的金钱足以买下一国一城，你都无法叫他在你身边多待片时片刻。”
雪颜心中震动。
至爱之人离去的苦，她何尝不知？
师父不在的千余年时光，若她有金山银山、有足以买下一切的金钱，又何尝不愿拿来换取与师父相聚片时？
生死之隔，的确是比情义更加叫人无奈的东西。
而一个体会过生死之苦、并深深理解世间生死之苦的人，大概总不会是一个太坏的人。
雪颜眸中微润，怜悯地看着断空道：“你可是在想念你师父？”
断空低垂了眸子，过了许久方微微点了下头。sxynkj.ċöm
雪颜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思念，但你师父并没有死。以你的修为，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令他重返世间。”www.sxynkj.ċöm
“多谢。”对于雪颜的安慰，断空只是礼貌性地吐出两个字，便接着做起了手上的活儿。
雪颜见他雕刻得又认真又专注，片片木屑雪花一般从他手中飘下，好像纷纷扬扬洒落的思念。忍不住问道：“你这手艺哪里学来的？我师父认识一位道长，也很擅于雕刻，等他下次来繇山，你们倒可切磋一番。”
“在下习练雕刻并非为了与人切磋。”断空毫无兴趣地道：“姑娘不必将任何人引见于在下，龙兄狐兄应该已经告诉姑娘，在下不喜与人交往。”
“哦……”雪颜道：“你不喜与人交往，如何宣讲你师父的教化？又如何为你师父赢得众生的信仰？”
断空拿着刻刀的手顿了一下道：“姑娘仍在怀疑在下的身份吗？”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多心？”雪颜眉眼清澈，一副坦荡荡的模样道：“我只是关心你，你却总是误会我的用心。”
断空眸底一丝荫翳一闪而过，一边雕刻着手中木头，一边漠然道：“要赢得众生的信仰，只需要满足众生的愿望就够了，并不需要与众生打交道。”
“但人心不足、人性贪婪，你要如何才能满足众生的愿望？”雪颜问道。
“姑娘当年是怎么做的？”断空反问。
雪颜没有再问下去，站起了身道：“我忽然想起虚云宫里还有些事，你且忙着，我闲暇时再来看你。”
“好。”断空没有起身相送，低头继续做起了手中的事。
雪颜离了竹意轩，心里有些乱。每次与断空谈话，好似都对断空多了一些了解，然回头细想，却又只剩下一片迷茫。
看起来，他像一个极好的人，可又好得令人不安。
她想给予他朋友般的信任，或者彻底将他赶离繇山，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猜忌令她疲惫。
她没有回虚云宫，而是飞身掠上了繇山之巅，坐在曾经和师父一起坐过的青石上，向西静静凝望着被绿色藤萝覆盖的玄月洞。
师父在，世界的美好就在。就算有些疲惫，也没什么值得抱怨。
暮春的风悄悄吹过，自灵族移植来的花木在圣吉和云夙的照管下次第开放，摇摇曳曳间熏染得整座繇山馨香弥漫。
这是她的繇山。
雪颜幸福地叹了口气，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化出玄光剑，于山石上随手练起来。
衣袖轻扬，翩翩若惊凤。身姿宛转，矫矫若游龙。寒芒起处，青山微动，风云相从。
不知练了多久，额上香汗微湿。再看一眼玄月洞，这才不舍地自山巅飘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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