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安安静静。
俏儿。
这两个字,慕雪柔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先生不是说,那种药可以扰乱一个人的情感系统,让他彻底忘却曾经对唐俏儿的一往情深,让他对曾经的爱人,不会再有任何留恋。
可他为什么还会提起那个女人?!
沈惊觉望着镜中孑然一身的自己,他微微怔忪。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
但莫名的,在他随口唤出“俏儿”的一刹,他只觉心中空了一隅,那里回荡着令他无法忽视的回响。
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
念念不忘,才会有回响。
就在沈惊觉出神之际,忽然,一双白皙玉手轻轻拂过他宽阔的肩头,绕上他的脖颈。
紧接着,一阵淡淡幽香涌入他的鼻息。
他低头,对上慕雪柔盛满温柔的眼睛,如墨的瞳骤然一沉。
“看样子,二少爷对系领带不太熟悉。”
慕雪柔指尖轻轻绕着深灰色的领带,嗓音透着蛊惑人心的温柔,“让我帮你吧。一会儿沈董他们就要到了,看见了,多不像样。”
她穿着高跟鞋,但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她故意踮起脚尖,让他们彼此挨得更近,气息相融,鼻尖亦仿佛要贴合在一起。
沈惊觉眉宇微拢,薄唇刚启,门口传来一阵闷重的皮鞋脚步声。
他猛地抬眼,只见柳随风神情冰冷地站在那儿,将一切看在眼里。
从他的角度,沈惊觉和慕雪柔看着异常暧昧,如同接吻一般。
柳随风狭长的狐狸眸猛地一睁,浑身气血愤然倒涌,直冲上脑!
“啊,柳医生。”
慕雪柔转过身,朝面色阴沉的男人笑得异常明媚,又无辜,“请不要误会,二少爷似乎对打领带不太擅长,我只是帮他一个小忙而已。”
柳随风唇角冷冽一牵,抬步径直夺到沈惊觉面前。
啪——!
下一秒,他扬手狠狠甩了男人一巴掌!
沈惊觉被打得侧过脸,冷玉般的肌肤上赫然一片五指印。
慕雪柔忙挡在男人面前,“柳医生!你怎么能无缘无故动手打人呢?!”
“你最好给我闪开,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柳随风眼睑一压,舌尖抵了抵上颚,“再哔哔一句,我连你一起抽!”
“你——!”
慕雪柔气恼得脸色一白,被柳随风近乎粗鲁地搪到一边。
“沈惊觉,你才醒来几天,你就迫不及待新人换旧人了?!”
柳随风气红了眼眶,怒不可遏,“脑袋出了点儿问题,把你的渣男体质给激发出来了?你特么是情感障碍,你不是失忆了吧?你难道不知道你女朋友是唐家大小姐唐俏儿吗?!
就算你对她没有爱意了,难道你做人的道德也没有了?你怎么能在自己有正牌女友的情况下光天化日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你特么是人啊?!”
慕雪柔深吸了口气,维持着温婉的仪态,“柳医生,你误会了。我只是帮二少爷系个领带而已,你未免太过敏感,小题大做了。”
“他有手有脚,再不济还有韩秘书,轮得到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和人的磁场就是很奇怪,柳随风第一眼就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觉得她很假。
加之他从唐樾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沈家的内幕,知道沈氏兄弟同父异母,存在竞争关系。而慕雪柔又是大少爷一党,让柳随风更是对她多了几分警觉。壹趣妏敩
“柳医生,我已经和唐小姐讲清楚了。”
沈惊觉薄唇抿出一道青白色的线,嗓音低沉,“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柳随风脸色惊变,往后趔趄了半步:
“你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慕雪柔,看似不动声色的脸上,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我们分手了。”沈惊觉又重复了一遍,声色又冷了几分。
“妈的……你畜生啊你!”
柳随风猛地夺上前,狠狠揪住男人整洁的衣领,十指骨节绷得泛白,“俏俏为你荒废了青春,流了孩子,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她心碎了,身子也熬垮了,就在一个小时钱前,她吐了血,被送进了icu!现在还在昏迷中!
你小子就算不爱,难道还没责任心吗?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你特么失了智了?!”
为了不让俏俏难过,勾起她的伤心事,这些天他最大程度地逼着自己看淡这件事。
他知道周围的人着急、惶恐、烦忧,这些焦虑的情绪只会无限地投射在俏俏身上,只会让他更难受。
可只要是一路看着他们走过来的人,就会对那种失去所爱的切肤之痛,感同身受。
怎么能接受呢?
那样轰轰烈烈地爱过,现在说不爱就不爱了。怎么能承受得了?!
闻言,沈惊觉剑眉深锁,星眸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甚至是匪夷所思:
“她……吐血了?因为我?”
“沈惊觉,你如果还算是个人,就去看看俏俏。”
柳随风狠狠抽了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猛地撒开了他的衣领,“就算你没有感情了,你们曾经的回忆也存在于你脑海中吧?那是你曾经拼了命想要爱护的女人,你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和她走在一起。现在,你不要她了……你的心真的一点都不痛吗?
你难道就不怕有一天,自己追悔莫及吗?!”
说完,柳随风转身愤然离开。
追悔莫及……
突然,沈惊觉眼前一阵恍惚,剧烈的痛意来袭,他的头瞬间仿佛变成了一个膨胀欲裂的气球,就快要爆破开了!
“二少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慕雪柔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满额虚汗的沈惊觉猛地扫开,“不用,没事!”
她双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指尖不甘地一蜷。
……
从病房出来,柳随风怒气冲冲地跑到阳台上,拨通了爱人的电话。
“随风。”唐樾嗓音依旧温柔缱绻,却隐隐透出疲惫。
“阿樾……我……”
柳随风本极力克制了情绪,却在听见唐樾醇厚声音的一刹,绷不住哭了出来,“我受不了了……我太心疼俏俏了!”
“亲爱的,别哭。”
唐樾忙温声劝,声色微哑,“我知道你疼俏俏,我们都疼她。别担心,她是急性胃出血,现在人已经醒了。
医生说,她是过度伤心,过量饮酒,加上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更何况,俏俏本来就有胃病,以前她在战场上抢救伤员,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的毛病。”
柳随风不禁愕然,“俏俏……还上过战场?!”
“l国战乱动荡那年,她在那里做过无国界医生,救助了不少百姓和维和部队的军人。”唐樾提及此事,语气里有心疼,亦有说不出的自豪。
“我的天啊……你们唐家的人心怎么那么大!l国政坛动荡,不光有战乱,还有不少恐怖分子烧杀掳掠。俏俏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的地方,每天水深火热,你们也忍心?!”
唐樾沉默了片刻,深吸了口气,声线隐隐发颤:
“我们也舍不得,可她一心为了追随沈惊觉,他去哪儿,她就要跟他到哪儿。我们谁能拦得住她。”
柳随风脑中嗡鸣,大为震惊:
“俏俏……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是为了沈惊觉?!”
“惊觉,曾是维和部队的一名军人,曾被派遣去l国,执行重要任务。”
唐樾嗓音发紧,“俏俏完全是为了能够见到他,才申请去了l国,险些有去无回……”
“沈惊觉配吗……那小子他根本不配得到俏俏的爱!”
柳随风漂亮的狐狸眸气得猩红,一拳砸在阳台上,“他醒来后,完全变成了个大渣男!他跟沈家大少爷身边那个姓慕的女医生暧昧不清,刚巧被我撞见。我特么给了那小子一巴掌,骂他不是个东西。他竟然说已经跟俏俏分手了!”
说着,他又流下泪来,哽咽得厉害,“阿樾,说真的……沈惊觉现在这个样子,他还不如死了干净!”
“随风……”
“俏俏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却被拒之千里之外,甚至要忍受他去亲近别的女人……阿樾,那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落差谁能承受得住?我真是后悔把他救过来,当初就该给他下点儿药,让他变成一个植物人,都比现在强千万倍!”
“随风,别忘了,惊觉是为了俏俏才变成这样的。”
唐樾呼吸沉了沉,“命由天定。若他们还有缘分,惊觉一定会重拾对俏俏的爱意。若缘尽了,那这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局。
只要人没事,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
柳随风掏出帕子,抹了抹泪,“等我忙完了……去医院看望俏俏。”
“没关系,过两天再来也可以。正巧俏俏精神不太足,也需要好好休息。”
“阿樾,后天你生日了。”
柳随风吸了吸鼻子,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幸福的笑容溢于言表,“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像你点子那么多,老能准备别出心裁的惊喜。
你想要什么,你直说好了……”
唐樾低低一笑,隔着电话,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灼人的气息:
“那,你后天不要加班了。”
柳随风眨了眨狐狸眸,“只是这样?”
男人声音又哑又沉,“然后,洗干净,等我。”
“靠,我就知道!老王八蛋!”柳随风嘴上嗔着,脸颊绯红,心已飞到了他身边。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慕雪柔独自开着白色法拉利,来到观潮庄园。
书房中,沈惊蛰端坐在桌前,正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一行毛笔字: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字迹行云流水,矫若惊龙,潇洒而磅礴。
“先生,沈惊觉出院了。”
慕雪柔想起柳随风,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姓柳的,实在碍事。今天在医院,他为了唐俏儿,扇了沈惊觉一巴掌,还推了我一把!
他算不算个男人啊他,什么不男不女的东西!”
沈惊蛰似笑非笑,又重铺了一张宣纸,“怎么,他打了我弟弟,你心疼了?”
“不,我只是觉得,他闲事管的太多了。怕会乱了您的计划。”
慕雪柔眼神一片阴沉,“有这样的人在沈惊觉身边,一遍遍地刺激他,冲击他,我怕会激发他对唐俏儿的好奇,如此下去,真有可能将他潜意识里对唐俏儿的感情唤醒。”
“今晚,你去联系一下这个人。”
沈惊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桌上。
慕雪柔忙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下,眉心一皱:
“云顶集团的成员?这个组织不是已经解体了吗?您找这个人做什么?”
沈惊蛰漆黑的眸微微一眯,“你再往下翻翻看。”
慕雪柔又翻了几页,当她看到资料照片中的男人,那张熟悉的面孔,震愕大惊:
“柳随风?!他是云顶的人?!”
“很像,是不是?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也非常惊讶。”
沈惊蛰眼底泛起摄人心魄的幽冷光芒,透出浓浓的玩味,“但,他不是柳随风,他叫迟夜。曾是云顶的骨干成员,是当时身为云顶话事人的唐樾身边的左膀右臂,亦是他的初恋情人。”
慕雪柔满目崇拜,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您,您真是太神了,您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我曾经企图瓦解,吞并云顶。若不是唐樾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云顶集团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沈惊蛰流露出一丝无奈,叹了口气,“唐樾棋高一招,那一仗,我甘拜下风。”
慕雪柔一声冷笑,“呵,但他不可能永远都赢!这把,您一定要让他输得惨不忍睹!”
“当年,我以为迟夜会是唐樾的软肋,没想到,他心狠起来,连自己的情人都杀。”
沈惊蛰将毛病放置在笔架上,移开镇纸,拿起刚写好的字细细端赏,“这一次,柳随风,会不会是他的软肋呢?
我很好奇,所以,我想试一试。”
慕雪柔早已脱胎换骨,被他调教得比从前机灵太多,一点就通: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晚我就去安排。”
“辛苦了。”
“为您做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雪柔深鞠一躬,退出书房。
沈惊蛰如霜似雪般苍白的面靥仿佛沉入寒潭般冷寂下去,他拿起打火机,将桌上刚写好字的纸张点燃,付之一炬。
春雷动,蛰已醒。
六个字,化作跳跃的鬼火,映照在他眼底,似修罗,似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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