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实行军政分离管理,城里上自知州,下自衙役小吏,有一整套完整独立于军队的管理班子,同其他州府并无区别。只不过,多了一个特殊的部门,名叫军政公署。
顾名思义,军政公署管理的便是军队和地方官府的联合事务。公署里,级别最高的官员便是顾明月的大伯顾福生,他任宣府镇守备,在军职上跟参将同级,比弟弟顾先勇要高一级。
今日,顾福生一早就吩咐了,叫顾明月来了以后,先去他公廨里一趟。一来叮嘱侄女几句,二来,也给她撑撑场面。
“属下见过守备大人。”
柳晓晓规规矩矩站在下头行礼,顾福生坐在公案后头,闻言抬起头,缓缓的打量着她。
有一阵子未见,这个侄女身上的锐气仿佛忽然消失了,那股子轻狂之气,也转为温和内敛,看来果真是成熟了。
“顾敛事,你既然来了,就好好把这头的差事办好。万万不可再像往常那样莽撞,明白没有?”
“是,下官遵命。”www.sxynkj.ċöm
“嗯,你去吧。”
柳晓晓弓着头退出顾福生的公廨,松了口气。这位大伯长的面白脸长,五官秀气,身上带着一股儒雅的书生气,瞧着同顾千总并不相像。只不知怎的,官威甚重,对上他,比对上顾千总压力还大几分。
“顾敛事,你可算来了。自打之前的敛事调走,这些公案都积压好一阵子啦!”壹趣妏敩
柳晓晓刚走进房里,怀中便被塞进一大堆公文,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肃容看着她,满脸严肃。
柳晓晓有些吃惊。
“不是说是个闲差吗?”
这话一落,几个同僚纷纷停下手头的活,抬头戏谑的看向她。哪有人这样说话的,这女人就是女人,哪怕能带兵打仗,也是光长力气不长脑子。就这样的人,若不是靠着守备大人,还能进他们宣慰司?
“顾敛事开什么玩笑,我等可不是白吃朝廷俸禄的。”
陆弘皱起眉头,朝屋子最中央那张案桌抬了抬下巴。
“顾敛事是识字的吧?快些把公文处理好,上头都等着呢。”
公廨里几人又低笑出声,听说顾明月十四岁便混在军营里头了,能识几个大字啊?等会大家就等着看她笑话吧。
这自古以来,从军打仗就是个刀口舔血的行当,只不过,军队里的文职可就不一样了,文职享着跟武职同级的俸禄,不用操练,日子清闲,还有油水可拿。因此能进这军政公署的,各个都有些不寻常的关系。
陆弘便是陆羽的隔房堂弟,他在宣慰司任司务,原本下一任敛事就是他的,谁料半路插进个顾明月,硬生生抢了他碗里的鸭子。
柳晓晓初来乍到,不敢同他们多言,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案几后做了下来,低头翻看堆成一堆的公文。只粗粗扫了第一份公文,她就明白过来了。
这上头的日期竟是去年的,而且是桩极普通的小事,只不过事情琐碎,要跑好几个部门签字盖红章。
她一连翻了几本,都是差不多鸡毛蒜皮的琐事,只日子一本比一本久,最久远的那本竟是三年前的,也难为他们怎么翻出来的。
柳晓晓性格虽软弱,却也不蠢,这样的明显,摆明是这位陆司务在针对她了。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这些事情做也就做了,初来乍到,自然应该跟同僚搞好关系为主。
可是一想到粮仓的事情,柳晓晓就心头一凛,这一堆公文看着普通,若自己接了下来,里头焉知不会有其他陷阱。
柳晓晓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当她睁开眼的下一秒,宛若顾明月附身。
“你他妈的消遣老子,这样陈芝麻烂谷子的鸟事也叫我做?我是来当宣慰敛事的,不是你手底下的大头兵!”
说完随意伸手一指。
“那个谁,这些公文你来拿去做!”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一静。传说这个顾明月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打人,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这样的人,可不是面团似的由他们拿捏的。
果然,陆弘犹豫的看了柳晓晓一眼,老老实实上去将那堆公文给挪走了。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既然顾敛事不耐烦做这些事情,由旁人分担一下也没什么。不过下官这里另有一件案子,却是只有顾敛事能办成的。”
说完从怀里掏了另一封公文出来,放在柳晓晓的桌上。
柳晓晓眉头一皱,看来之前的不过是试探,真招子在这里。她伸手拿起公文扫了几眼,面色逐渐尴尬。
原来这上头的当事人,竟是顾明月本人。
去年,顾明月和章嘉韩俊去逛窑子,一言不合同隔壁桌的几个纨绔打了起来。几人都是军中好手,武艺高强,打闹一阵,那窑子的桌椅茶盏摔了大半。
窑子主人告到府衙去,因当事人是军人,府衙自然把这案子踢到他们宣慰司来了。宣慰司派人去问顾明月要钱,顾明月怎么可能会给,反又将人打了一顿。碍着顾福生的面子,宣慰司的人又不敢如何,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这事情没有人再敢办,一来二去的就耽搁到现在。
“顾敛事,今年是三年一次的考评,往年的陈年旧案都得赶紧了清了,不然对咱们大家都有影响。你看,这案子,三日内能办成吗?”
“知道了!明日就去办。”
柳晓晓无奈的收过公文放到一边,这银子倒是没有多少,不过六两八钱,不过得她亲自把银子送去妓院,由妓院主人出个结具文书,此事才算了。
宣慰司果真是个清闲部门,柳晓晓枯坐一日,喝了大半日的茶,又在架子上寻了几本地方县志看,才总算消磨到下卯。
她回到顾府,第一件事便是找银子。
顾明月在怀安卫呆了四年多,是有些私房银子的,都藏在一个小木匣子里。柳晓晓从箱笼里把木匣子取出来,将里头的银子倒出数了一遍。
数完不甘心,又数一遍。
如此三番,柳晓晓傻眼,顾明月一个堂堂校尉,居然只有三两二钱的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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