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风泽这几天阴寒阴寒的,半点日头都见不到,我下地时,右腿隐隐地发疼。回到堂上,臭狼给我裹上了玉儿买的一块布,很齐整的一块布,听玉儿说,走路时好像能护着骨头,我身上的小病小痛幸亏有臭狼和玉儿他们挂念,否则都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几日因为玉儿在家伤心了大半天,无奈,用完早饭还是得同臭狼赶去把药铺开起来,免得人家来找。臭狼说我可以在家休息,以后就不用跟着去了,他会找琰子帮忙。我说我想跟去收药钱,反正多走几步路这腿又不会断了,臭狼听了这话直拉过我的手轻打:“说的什么话!以后不能说”他骂完我,直堵住了我的路,将我背到了背上,两只手托着我的屁股走。我的素衫很薄,这样被他背着走,到了新房里我一下来整个人除了底裤还好好挂着,其他衣裳却被臭狼的手扯掉了一地,好在药铺不在花市最热闹的位子,否则我真是想同鼠兄结拜做兄弟,借借鼠兄的洞给我躲躲。
跑进大房里穿好衣裳,臭狼忙帮我放下没来得及放下的门帘,没一会儿便拿来一支镶了糖画的糖酸果儿,画的一只猪着实像只野山猪,还长着长尖长尖的耳朵,我拿起来一看,猪肚子上写了个岐字?
我即刻便抓些臭狼问了,
“我是猪吗?”臭狼一脸不解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得像有人送给了他很多金银似地高兴,顺了顺我的发尾说:
“当然不是了,这是要给岐儿的,所以我让师傅写了字儿”好在他解释的通,否则我真以为他是借这个欺负我。
吃了他送来的糖酸果儿,我心里也甜了起来,忙跟他出去看铺子了。说是去给他帮忙,其实也不过是在扫完地后趴在窗棂下盯着门口看有没有人来,要是有不太方便的病人来,我肯定是要去帮一帮的。
按时钟上的时间算,眼下不过七点多一点,我吃是吃了,地上也不脏,桌子又没需要我打理的,霎时有些无聊了。
臭狼在台面上擦那些器具,我不敢打扰他,只好转过脑袋静静看他。这几年他开起铺子,我也跟着来,今日细看总觉他变了许多。许是玉儿回去的缘故,我看他瘦了些,下巴刺儿似的胡子冒了出来,很想去揪一揪。想起来还没有玉儿的时候,我们总是拿着铁片互相刮胡子,我记得这种铁片和刮猪毛的是一样的,很锋利,刮一遍就都干净了,臭狼说我细致,要我给他刮,给他洗脸。园子边有几棵皂角,我总是跑去摘给他洗脸,不过,有了玉儿之后我很少再去摘皂角了。那时候吃喝拉撒都得臭狼伺候,我因为玉儿用了太多药,胡子不怎么长了,只是需要在每年夏至用针挑出来毛根儿,慢慢地,就变成他自己去摘了。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和臭狼说话,于是又闭上眼安慰自己别怕,只是跟他说话而已。等了会儿,我终于拍了拍厚木板台面,问道:“臭狼,你怎么不让我给你洗脸了”
臭狼没让我等,我看他立马就放下了手里的秤杆儿,看着我笑说:“岐儿,我都是凉水洗的脸,再说都有崽子了,你还愿意给我洗脸吗?”说着话,也不知道他走过来抱我干什么,仗着大早上没人吗?
我有些气着了,便别过了脑袋说:“算了,臭狼当我没说过这话,我对臭狼的胡子不感兴趣”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不一会儿又睁眼偷偷看着门口,生怕被人瞧见了我们,人言可畏,我不想听见有人说臭狼半点不好,从始至终是我逃到泽里打扰了他,不然他现在会有一窝儿崽,他不用在十五夜深时觉得满堂空寂。
我抬头看他。
臭狼半弯着身子抱我,两只手轻搭着我的肩,侧着脑袋和我开玩笑说:“岐儿,我爹娘说,等我有了孩子就是大人了。洗脸这小事我不想麻烦你,你往后也不要再碰凉的,我交代过多少次了,岐儿,你回答我”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我不怕他别的,就怕他这种说话的时候像是从前教训爹娘的族老一样,忙回了:“好多次,你放心,我可舍得炭火烧水了”臭狼听我这样说松了口气,让我明早得给他刮一刮胡子,拿热水洗洗脸。我火急火燎地应了声儿好,把他推开了,让他快去把台面上的药草碎收拾好,别让人来了看见,他调侃我:“好的东家,小的这就收拾,收拾完了再给您端碗热热的银耳羹来,您要冰糖的还是要蜂蜜的?”我看他一眼,勉强回道:“臭狼明知才吃了糖酸果儿”小半个时辰后,面前摆上来一小碗清白的银耳羹,放了两颗蜜枣,我吃着刚好。臭狼给我顺了顺头发,让我看着点外头,他要去院子里收药草。我看天阴阴地,好像是要下雨了。外头来来往往的人落在我眼里,我边吃着东西,却不知道怎么会眯上眼睛,倒不是困,只是觉得眼睛要睁不开了,边眯着眼边看外头,我还是撑到了臭狼回来。
臭狼说我是夜里睡得不够才这样,让我上楼歇息,我怕睡得太久,便蜷了蜷身子躺倒了长椅上休息,躺下了又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听臭狼的动静,一时也分不清是眼睛累还是身子累。期间来的人不多,来抓补药的最多。深冬了,臭狼想给他们便宜一半,可他们大都不是缺这点钱的,也不好意思,臭狼便想了个主意,只要是来买补药的,就多抓两份送他们,算是一点心意,冬日里炖鸡鸭勤些,也免得他们几趟麻烦。我勉强抵着困劲儿去碰了碰他的衣角,笑说:“臭狼等岐儿,岐儿醒来就帮臭狼抓药”臭狼看客人走了,忙俯身将我抱进了平日闲时歇息的大房里,说这天儿怕要打雷下雨,我睡在窗底下肯定会被吓着,让我快将就着,暖暖被窝睡会儿。抓着他袖子不肯放的那一刻,我觉得我脑子里有水。
臭狼也拉着我的袖子,轻扯了两下问道:“岐儿这么急着要我陪吗?”臭狼边说着话边看外头,不一会儿便拿开我的手出去了。新的两扇大木门是很重的,声音也响,我听了一下儿便知道他在关门。那碗银耳羹里放了什么,我心里慢慢有了点影子。
也不到几分,外头竟然真地下起了雨,雷声大的很,房门对着外头的窗棂,我就这样边看窗外边听臭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迷迷糊糊地,我问,
“臭狼怎么把门关了,要是有人来…”话音未落,臭狼连房门也关了,说下这么大雨,没几个人的。我不爱绕圈子,正想问他羹里放了什么他便爬上了床,不请自来那般盖上了被子,将我整个人都抓了过去,笑说,“岐儿,我就想陪陪你,你吃了药就知道我的好了”可事实上,我只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肉都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只剩骨头在。雷声越来越大,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我面前又是一只恶狼…我不怕打雷下雨,我只是怕这种天气臭狼起了性会咬死我。
臭狼借着药性做了什么…不得而知。雷声好大,我的哀嚎被雷声掩住了,躲在臭狼怀里,我很怕他,很怕,可是不得不抱紧他。醒来时口鼻不通畅,我揉揉鼻子,竟然揉出来血,臭狼说许是那药的缘故才让我流鼻血,忙浸了面巾给我擦干净了,问我:“岐儿,是不是我太过分了”我没回他,让他出去了。
我身上不痛快,只想自己闷闷地躺着,原本想出去帮他包药,可此刻多看一眼他都觉得疲倦,还是被窝好,被窝软乎,永远都不会欺负我。
我下床找了件玉儿的羊毛衫抱着,很想去找他。
玉儿后来那几个月,臭狼不怎么去地街了,得空就抱着我,听我读我最喜欢的词,读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时,凭空添了剪不断的愁绪。人亦有家有国,狐族呢?那载所谓的狐王一朝占山为王,一族族亲四散,血染了原本白雪皑皑的岐山,有多少像岐儿一样的崽子都找不到阿爹阿娘,又有多少忍辱负重归他麾下,替他十几载间将我族改头换面成了外人口中的仙神风水地,什么岐山,什么狐岐,不过是故园破落后苟且逃命的笨狐狸。等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在玉儿回来后去了岐山,只为报仇,摊明了身份,将他耳朵割下来一只,挑去他一根手筋,我不想牵连他所谓的族人,只是想让他残废着守着岐山,等哪一年这老狐王死了,我会放下所有回去…所以,这几阙词也不算让我太郁闷,至少还让我一直记得狐王造的孽。m.sxynkj.ċöm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臭狼听我读得颇为惆怅,安慰说:“既有相见欢,岐儿何必再恨自己”之后,他提笔仿柳公笔法写下了这阙‘相见欢’,借此平复了我的心绪。我也提笔回了他一句他最爱的,‘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身锁泽中,臭狼已经很少再出去看那些所谓的满眼山河,不过,后来依他的主意,将花市两排楼阁顶上的房角都换成了青蓝色的貔貅图样,连带着侧边也上了薄薄的一层青砂,落了雨,起雾,他在楼台望过去便是千里江山的颜色。哈,好一只会给自己泽里打扮的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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