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说了,怕岐儿生气。”
话落,臭狼忙捂住了嘴。
“我哪里是真心要把你轰出去,外头这样冷…”
我没把话说下去,我想说,外头这么冷,你若是冻着了该怎么办。可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只想噎他一句‘若是着了风寒传给崽儿怎么办’。
这话我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小心掀开被子让他躺下。之后又说了许多与女儿有关的,虽然是未雨绸缪,可我们不知怎么想起来总会争着说。
“不行,溯儿用的胭脂眉黛咱们自己制。”
一会儿又:
“她每顿饭我都要看着,我不看着怎么知道她吃了什么。”
聊得太远,想到溯儿长大后的模样就都笑了起来。
臭狼说:
“她是你的,我怎么想也像不了我。但愿性子别太像岐儿,父女两个性子太像容易吵闹。”
“我才不管,我只要她高兴,只要她懂得分寸。”
我乐得欢,听见女儿翻身的声音就想去吵她起来陪我玩儿。若不是臭狼拦着,恐怕我们已经把新买的榫卯车儿给拆了。
“看看,溯儿闹也就算了。岐儿这是做什么,报复她白天把牛奶倒你襟上?”
我还是笑。
“我和自己的女儿生什么气,何况她还是小婴儿。我只是很想她,想她快点儿睡足了起来和我玩儿。我此刻好得很,臭狼不喜欢她醒过来吗?”
臭狼听了直皱眉,好一会儿才回:
“你自溯儿出世后就湿热,身子不舒服,我要操心的多,她醒了我怎么还有功夫想明儿做什么菜?那水池还有衣裤要清洗呢,不过,我还是喜欢背着她的。”
我心里不是滋味儿,用了力气将他捱进自己怀里,说出口的话,味道酸急了。
“脾气不好,身子也不好。这样不好的我,臭狼怎么喜欢?”
我道,臭狼却急急忙忙地抓起我的手。
“所谓神佛,必定是在人世受足了苦难。这样的神佛人们拜了都会觉得心里苦。缘分也是这样,我心里也够苦了。那日剜岐儿的肉入蛊,是我错了吗?”
夜里的水气从地下透到背后,这张大床上,温暖的只有我们三个。我和我的女儿,还有一只臭狼。
“玉儿和万重山也会这样抱起来吗?玉儿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我问。
臭狼没为了安慰我而说谎,只是叹了口气,随后竟笑了。他只道:
“玉儿是聪明孩子。”
臭狼的话没能让我高兴些,我也实话实说。
“那我现在想去把玉儿和宝儿带下来,玉儿不高兴怎么办?我要哄他的,我不放心。”
我很急,直起身往门外走了,好像忽然不怕黑了。
“岐儿…”
身后臭狼的呼唤没能使我停下脚步,我爬楼梯很快,一下就到了玉儿房门前,抬起手想敲门却只听到玉儿起身的声音。
“爹爹,你怎么上来了?”
玉儿的手很凉,我连忙将他抱紧了,好想用自己的血将他捂热,看着玉儿憔悴的眼神,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想不明白,玉儿到底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和玉儿好像是两块被人作弄的石头,扔到水里漂,扔到火里烤。
“在家住着吧,爹爹想好好照顾你,宝儿也还没开学,不要急着回去好不好?等爹爹年纪再大些就不会抱你了,玉儿不喜欢爹爹在身边吗?”
我知道我的哭声很烦人,玉儿也被我惹哭了,只好进去给宝儿盖了盖被子。没想到还没下楼梯又回去了,给万重山试了试体温后才出来了。
“我知道你和狼爹爱我,我也很爱你们。但现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有些时候不是爹爹抱抱我,哄我几句就好的。”
听了玉儿的话,我忽感十分地无力,只能紧紧地牵着他不放开。我好怕玉儿会挣脱,好怕玉儿心里的结。我不想面对它,和玉儿不想面对它是一样的。
结果玉儿并没有甩开我,他只是牵着我坐在了地席上。
“这个东西在外面的世界叫做榻榻米,不过材料不一样,这个是稻草和芦苇还有灯心草打的。”
“小时候住在福利院,我总是摸着床板上的草席,闻起来咸咸的,味道很熟悉。白天的时候会有领养人来看孩子,我很想也有人来看我,把我带回家去。课本上说爸爸妈妈还有孩子是一个家,院里没有爸爸妈妈,却有很多孩子。”
“我一直忍着,没了第一只小狼之后,我就想死了,我不知道,我肚子里怎么突然会有一只狼。狼爹问我,为什么回来了也不多说说话。其实狼爹也知道我高兴不起来。我三十几了,突然多了个妹妹,我的女儿都上小学了。爹爹抱着她,陪着她玩儿,我就在一边看着,我都不知道说什么,爹爹明白这种感觉吗?我真的…只有在公司里忙个不停才不会想到这些…”
听他说了这些话,我也伤心起来,问他:
“可是从前爹爹也是这么照顾宝儿的…”
我实在想不明白玉儿,觉得很困惑,而又疲倦。
“嗯,爹爹现在是玉儿讨厌的人了。”我道。
玉儿默认了,随后就躺在我腿上睡了过去,地席十分冰凉,我小心挪动才整齐铺了两件厚毯子,确保他被窝里没一处漏风的。我看着他,总想到他这些年的苦。原本就是个沉闷闷的孩子,而今只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活泼些。看了很久他的脸,总觉得那年扒着我后背不放的小狼回家了。
我想,爱是不能有边缘的。欲望在那里,等着我去将它牵引,血色的绳子捆着无色无味的灵魂,是要让人疯癫的欲望,才会让人为之神往。我就坐着,玉儿紧抓着我的手,不愿放开。他说:
“爹爹,如果,我也有爸爸妈妈陪我长大就好了。”
我想尽了一切安慰他的办法,直到寅时我才把他背到楼下去睡。见了他眼下的泪痕,臭狼只能起来揉了把热毛巾给他敷敷,我见到臭狼,泪砸了一枕巾。
同臭狼相互安慰过后,我们挪了位置,溯儿和玉儿都睡到我身边,我和臭狼则上网查这个…孩子情绪的问题。
每一篇文章我们都仔细看了,我同臭狼彼此都是独生,其实…何必看这些,只是把自己想成玉儿,三十几岁了,突然有个小了三十几岁的妹妹,怎么想心里都觉得难过。
默默了会儿,我还是想不到怎么办,能给玉儿的,只有无限的疼爱。臭狼怕会惯坏他,可他哪里会…这么敏感的一个人,煮淡了菜都会内疚。会这样生气,归根结底还是我同臭狼忙的缘故,没能在他回来之前想好带他去做什么,也没亲口答应他明日带他去哪里逛逛。
我想起去东城的那几个日子,每晚玉儿都会对宝儿说,明天带你去玩,去哪里玩,什么时候,为什么好玩。看书,就约定看什么书,写的什么,这书有不有趣。
有了溯儿,我就没这些精力这样去疼他了。但是年关…第一次有溯儿的年关,我还是睡下了,心里默默想,一定要养足精神,明儿上午带他和宝儿去踏踏春,或者是去棪子那里拜年,喝喝他家做的花茶,看看花鸟鱼虫。m.sxynkj.ċö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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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天还没亮就下了雨。宝儿是被冷醒的,醒来后就有万重山翻衣柜的动静。臭狼也临时起来给靠墙的玉儿和溯儿添毯子,我担心宝儿,便让他上去看了。他下来的时候有些发愁,只对我小声道:
“不知道他怎么照顾的,窗开了都不知道,着了风才发热吐了一枕头。”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不安稳,忙和他上楼去清理照顾。万重山也不知道带的什么药,宝儿自己昂头喝了小杯就又睡了,他又给她额头涂了药,打扫完床褥枕子我们又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是退了不少。
同臭狼回到自己屋里,见了玉儿熟睡,心里都着急起来。我想叫玉儿起来,让他回屋里去照看宝儿。臭狼与我相反,他觉得宝儿不过是有点儿着凉,是小事,何必把玉儿吵起来呢?
我心虚,还是轻声叫了玉儿。
“爹爹,几点了…?”
我忙拿了手机查看,
“快五点了,宝儿有点感冒,现在睡了。”
“哦…那我回去睡了,我怕她醒来找我。”
玉儿一道,起身穿了外衣便出去了。我和臭狼都没再跟上去,只回来抱抱溯儿。我知道玉儿这辈子很有可能只有这个女儿了,我也有女儿,再怎么安慰也比不过自己亲眼见到的安心,何况…狐狼本非全人,担心也是有的。
“岐儿看,这崽儿睡得好香。”
我有些失神,恍惚听见臭狼笑了,猛地揉眼才听清女儿的打呼声。她的四肢比刚剖出来那会儿结实了些。小孩子都软软的,溯儿活泼,平日我很喜欢一直抱着她,睡着了也想抱着。臭狼喜欢看她,背她,除了宝儿,家里实在也有好多年没这样大的孩子给他带过。
春年一过,真正的春天就来了。
大年初一是一定要祭祖迎新的,孩子们都在,可是楼上三个都得睡到天亮才勉强能醒。臭狼一想,不如天亮了再去堂里。可是天亮了,大家都醒了,溯儿都闹着玩了。臭狼一问玉儿:
“玉儿,你跟着狼爹去祭祖好不好?”
只这一句,玉儿不高兴了,连带着宝儿也跑过来和我说:
“阿爷阿爷,我也不想去,那里都是爸爸不喜欢的人,除了棪子叔叔都是不喜欢的。”
我道:
“那也不能不出门啊,今天是初一,大家都带崽儿去那里玩了,好多爆竹和甜豆汤呢。”
一旁的玉儿听得耳朵烦,放下手机就和万重山出去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臭狼默默在准备祭拜的吃食,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说:
“算了,我去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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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爹爹也没说…让我去…我和他们不熟…”
“不去了不去了,咱们不去了。诶,宝儿,一会儿棪子叔和他先生来拜年呢,狼爷爷去堂里就好。”
臭狼这么一说,宝儿也一唱一和把玉儿拖了进来,这才好些。
“玉儿是外头回来的,旁人见了也不会太关心,怕还会嚼闲话,别去了。”
我有些不耐烦,看着玉儿不高兴,心里的火也快要上来,无奈溯儿在才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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