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长安城。
不知何时,开始传起了风声,说哥舒翰害怕安禄山,所以迟迟不敢出兵,谣言甚嚣尘上,这日竟然传到玄宗皇帝耳朵里。
朝会上,玄宗皇帝将折子扔到了地上,“这就是你们说的好计策?你们的好计策便是缩在潼关里不出去?”
自从皇帝罢免了赵琚,东宫和宁王府不许参与朝会,众人皆三缄其口,生怕触及逆鳞,这朝堂上便彻底成了杨国忠的天下。
此时,杨国忠也是有口难言,他已经私下去信给哥舒翰,让他起码每月无论大小同叛军打一场,也好让皇帝知道军饷没白养人,可哥舒翰根本不理会,他夹在中间实在危难。
不过看在哥舒翰是他的人,就算冒着被皇帝骂的风险也得替他转圜,“圣上,如今快要开春了,等再过两月,安禄山范阳起火,自然便是我们围剿叛军的时候了。”
玄宗皇帝最近已经听了太多这样的话,洛阳已失守三个月,他只望着早日收复,也免得老祖宗夜夜来寻他。
杨国忠下了朝,又写了一封信,让信使送去潼关,他得提醒提醒哥舒翰,不要忘了是谁推他当了这兵马大元帅。www.sxynkj.ċöm
长安街头,平静下涌动着惊涛骇浪,洛阳这边便很快得到消息。
安庆绪拿着接到的密信,愁起来,“这哥舒翰若是一直不出兵,我们拿潼关毫无办法。”
几位将军皆道:“实在不成,便强攻。”
户部尚书高尚却道:“强攻不妥,潼关军力强过我们,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得想办法将人引出来。”
一旁的严庄此刻沉吟起来,他心里有一个想法,只是太过冒险,便压了下来。
另一位将军道:“我们何不挥军向东,先稳定东边的局势。”
叛军当下情况实在糟,东边无论是太原还是南边的雍丘南阳等地,日日传来的都是坏消息,倘若这样拖下去,一旦史思明没能抵住郭子仪和李光弼,叛军便面临两面夹击的局面。
这话一出,好几位将军便赞同,他们眼下远离范阳和平卢,顾头不顾尾,若丢了大本营,潼关又攻不下……
安庆绪摇头,好不容易打到洛阳,岂能轻易放弃,眼下他距离至尊之位,只差一步。
“不行,当下只有一条路,便是攻破潼关,一旦撤兵,唐军必会追击,到时才是求救无门。”
众人一听,皆静默起来,严庄突然道:“咦,今日怎么没见崔将军呢?”
不怪他此时想起来,往日议事,崔乾佑总能提出办法,今日众人议论迟迟不能决断,更加意识到他的重要性来。
安庆绪也疑惑,崔乾佑一直热衷出兵攻潼关,怎的今日议事竟缺席了?
此时,洛阳将军府中。
崔乾佑看着的大夫,眸色深沉,吩咐道:“将他拖出去。”
那大夫一听,忙磕头求饶,“将军饶命啊,尊夫人的病急不得啊”
崔乾佑淡淡道:“急不得?你倒是告诉我还需要多久?”
那大夫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七日!最多七日!”
他说完去打量那男人的面色,继续道:“尊夫人已怀孕三月,不能用虎狼之药,这才昏迷至今,但我行医数十年,我的法子定是有效果的!”
他这话没说谎,他家祖祖辈辈在洛阳行医,落水昏迷的状况也医治过无数,最多半月便能转醒,可这位夫人却是个例外,他半月前入府诊治时便发现已经怀孕两个多月,所以用的药物和治疗方式都很温和,这才拖延这么久……
崔乾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七日后她醒不过来,你也不用活着了。”
那大夫忙点头,看着男人往房里走去,才松了口气。
女郎静静躺在床上,毫无声息……他们回到洛阳已经请了好几波大夫,都说是在水中待了太久,压迫到了脑部,这才昏迷不醒。
更加意外的是,她居然怀孕了,果然,这个女人做事常常让他意外。
可孩子是崔乾陵的,还是宁王府那位世子的?
无论是谁,都是他此生最讨厌的人。若不是顾忌她落水后虚弱的身体,那孩子早不存在了。
不过也罢,生下来后这场游戏只会更加精彩!
他的手不由自主抚到她的眉眼上,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在裴府,春光明媚,她靠在凉亭下睡着了……也同现在一般。
那时,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她,是他最好的一颗棋子,崔乾佑想着上天果然待他不薄。
此时,安庆绪却已经上了府来,府上的管家一面派人去房里寻崔乾佑,一面端茶招待。
“你们家将军近段时间很忙吗?”他确实好多日没见到崔乾佑了,貌似就是上次去河道上查运粮船之后……
管家心想,他们家将军一天天是挺忙的,上午过院里去看人醒没醒,下午过院里去将大夫骂一通,晚上又去看人恢复情况,把一日当成一个月来过,可不是很忙。
他垂着头解释,“我们家将军夫人前些日子刚到洛阳,所以这些日子将军才抽不开身。”
不怪他这样说,是崔乾佑自己让府上的人照顾好夫人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又怀着孕,不是将军的夫人还能是谁。
可安庆绪却愣了,这些府上的人不清楚崔乾佑的底细,他还能不清楚?
当初若不是机缘巧合将他从奴隶堆里选出来,后来他自告奋勇往长安救回了安禄山,哪里有今日?
可据他所知,崔乾佑不过一个落魄到被扫地出门的士族,何时有了夫人?
他试探道:“你们这将军夫人是刚同你们家将军成婚的吗?”
那管家直起身摇头,“那哪儿成啊,我们夫人都怀孕三月了……”
这话说出来,安庆绪心里更疑惑起来,三月前这管家不清楚,那时战事吃紧,崔乾佑日日都在军营里,何时去娶亲生子了,况且军营里除了军伎,哪里还有其他女人……
莫不是?可他不是一向避而远之吗?
这全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倒要看看,是如何一个女子,让崔乾佑日日连府门都不出。
“罢了,我有急事寻你家将军,他既是不过来,我便亲自去寻他吧。带路!”
管家一听,正想着带过去,就见崔乾佑踏进门来,揖道:“近日家中事忙,倒劳烦太子亲自登门。”
安庆绪笑道:“是我关注下属不够,连崔将军何时娶亲了都不知道,若不是今日严尚书提起,不来这府上一趟,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说着,他起身便往后看,“怎么将军夫人不方便露面?”
崔乾佑道:“内子患病,已昏迷一月,这才耽搁了公事。”
他这样一说,安庆绪倒不好再说要见见人了,安慰了一番,又让随从回府去取几支参来,这才提起正事。
崔乾佑听了,倒同他想到一处,眼下只能进,不能退,可这如何进?
潼关有哥舒翰十八万大军守着,长安那边军需供应充足,论持久战,他们是熬不过的。
崔乾佑沉吟片刻才道:“眼下局势看起来对我等不利,可唐军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缺点?”
“我们只要破坏杨国忠和哥舒翰的关系,即可让他们产生内乱,便能寻到攻城机会。”
安庆绪愁道:“将军这话虽有理,可那杨国忠和哥舒翰据传是多年的老友,眼下关系稳固,怕是不容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杨国忠和哥舒翰这两个人,各有私欲,一旦产生怀疑,便可击破。”
安庆绪一听,来了兴致,若真能从这两人着手,让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下场再上演一遍,那简直是天要兴我大燕!
两人琢磨了一番后,安庆绪大喜,崔乾佑果然不愧出身博陵崔氏,深谙兵法,又懂人心,此计若成,长安便如在囊中了。
“崔将军,若此战获胜,我必禀明父皇,我大燕的兵马大元帅非君莫属。”
崔乾佑却一笑置之,他寒声道:“那倒不用,只是到时还望太子殿下允许我亲自领军攻破潼关,兵压长安!”
安庆绪见他胸有丘壑,却不贪图权势,最主要的是这个人深的安禄山的信任,日后也将是他的得力助手,心里越发满意。
“崔将军大智,夫人的病若有需要,我可在洛阳张榜寻医。”
崔乾佑拒了他的盛情,将人送出了府才返回。
安庆绪回宫后找人商议此计,谋而后动,当日便有人护着一架马车往潼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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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要塞,潼关。
哥舒翰此时正大发火气,撕碎了杨国忠的信件,怒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左膀右臂王思礼笑道:将军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吧?
半月前,哥舒翰伪造了一封安禄山同他的堂兄安思顺勾结的信件发往长安,准备让杨国忠将安思顺诏回长安杀掉,谁知杨国忠与安思顺私下关系密切,只革了他河西节度使的官职,又封了户部尚书,这叫他如何不气?
要知道哥舒翰当年还未被封节度使时曾在安思顺手底下做事,安思顺曾指着他鼻子嘲讽他,说他哥舒翰只爱打仗,白日骑马打仗,晚上马奇女人打仗,迟早得栽到这上面。这话传出去,一时成为笑柄,他在他手底下几年,也一直不受重用,所以耿耿于怀,却一直没机会拉他下马,好不容易等到安禄山谋反,这不是好机会来了?谁知……
王思礼添油加醋道:“将军何须忍着,那安思顺不过靠着一封告密信便得了原谅,将军替大唐驻守潼关,这么大的功劳,何须听他们的!”
那安思顺在安禄山谋反前曾上了密信举报,这也成了他如今脱罪证据,可哥舒翰这心里却很不舒服,他哥舒翰战场数年,没想到还比不过那两个胡儿拍马屁得宠。
“哼,圣上只宠目之所及,哪会管我们这些出征在外的,果然有句老话说的好,边疆洒血三十年,比不过人枕边风…”
王思礼看着老迈的哥舒翰,想着自己追随将军十数年,上年将军连节度使的职都没保住,眼下圣上若不是无人可用,也不会想起将军来,实在替他不值。
此时,帐外来了一个小兵禀道:“将军,有一个人叫严庄,自称你是的故友,在帐外请见。”
哥舒翰一愣,严庄?他记得他去了范阳,眼下该在安禄山手底下做事儿才对啊。
他欲让人直接赶出去,可那小兵说,“那人说,将军你若不见他,他便向你借两个人护送他去长安,他有密信要上交宰相杨国忠。”
这话一出,王思礼和哥舒翰对望一眼,心中倒纠结起来。
一刻钟后,哥舒翰在军帐内召见严庄,就见那严庄一身粗麻布衣服,挺着身板从外面进来。
一进来便道,“哥舒翰将军,罪臣严庄归附来迟,特有紧急密信送上。”
哥舒翰冷笑道,“我来猜一猜,你那信里肯定是说安禄山大军撤退了吧”
严庄大惊,喊道:“将军你真是未卜先知,严庄佩服。我要说的,正是此事,安禄山大军本有十五万,范阳有五万,眼下郭子仪和李光弼步步紧逼,就在昨日,安禄山已经下令安庆绪带十万兵马撤回范阳,打算击溃郭子仪和李光弼……”
没等他说完,哥舒翰便一声令下,“拿下他,给我送到外面斩首示众!”
那严庄听了,却一点不害怕,反而大笑,“天要亡我大唐啊,我严庄不惧个人生死,前来报信,盼的是我大唐早日收复河山,没想到将军因我身份,放弃这最后机会啊”
哥舒翰沉着脸,看着严庄要被拉出去,想从他脸上看到惊恐害怕,可疑惑的是并没有。
此刻,严庄被拉到帐外,仍高声喊道,“将军不信我,大可放我去长安!我说的若有假,自会被天打雷劈!可将军不出兵,东边的唐军则得不到及时援助,将被史思明和安庆绪两面夹击,事后叛军再挥军南下,大唐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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