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姝回到清风徐来的时候,大张氏正在等她。
她自然是听说了陈家来了人,毕竟她从前也算是半个陈家人,盈姝向她说了陈家的来意,大张氏略一沉吟,就让盈姝别管这事儿。
可在盈姝看来,这不仅仅是陈家的事,裴知节可是裴家的人,就算不被裴家的人待见,可披的还是裴家的皮,还在外招摇撞骗。
“盈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对那裴知节太狠心了些?”
盈姝点头默认,在她看来裴知节父亲的事已经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他们既接纳了裴知节回归裴家,就应当扶持帮衬,也不至于让裴知节落到那般下场,品行也变得低劣。
“有些人是不值当同情的,你的同情只能滋生他作恶的手段。裴知节父亲败光家业,苛待幼弟这就罢了,他后来逼死了丈夫外出作战独自在家的弟媳,让璆郎从战场上回来就成了鳏夫。”
盈姝惊诧,大张氏口中的二郎,莫不是她如今的丈夫,裴璆?
大张氏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若是只有这些,我们也不会那样容不下一个孩子。大伯过世,璆郎为了撑起裴家,几乎常年在外打仗。起初我们对那孩子也是极好的,只是我们逐渐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个良善之人,幼时谎话连篇,稍大些偷鸡摸狗,再大些伤人性命,逐渐的缪郎便对他失望了。”
大张氏抚摸着盈姝的鬓发,一面叹道:“你刚来钱塘那会儿,我曾问过林妈,她同我说你大约对裴知节有意,我那是真是害怕,但一直未敢问你,怕让你逐渐与我离了心,幸而你走了出来,没被他骗了去。”
盈姝想到钱塘时自己对裴知节的欣赏,不免觉得怅然。
“姨母,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大张氏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本来背后说人闲话不是君子所为,但陈家那娘子要同她成婚,我觉得还是三思为好。他稍大些,偷盗家中财物出去变卖赌博,被璆郎发现,只说要改,后面变本加厉,我们也不再拿钱财给他。他便开始行骗,先是府上的婢女小厮,再是长安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娘子,那两年,我们为他处理了不少烂摊子。后来我们彻底不管他,还是因着他去欺骗轻薄了褚大儒家的娘子,那小娘子名唤玉琅,是褚大儒唯一的外甥女,养得善良不知世事,没想到一日外出遇见被人当街追打的裴知节,便救了他,还推荐到了褚大儒那里读书。”
盈姝听到这里,已经陷入了回忆,看来他同玉琅确实是有这样一回事。
“后来呢?”
“我们也以为他收了性子,谁知他一直假装乖善好学骗那娘子,后来被发现又想拐带她,那玉琅娘子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不从,被他糟蹋了,跳进了护城河!”
盈姝听完,只觉得似曾相识,只是那个作恶的人从赵谨言变成了裴知节,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关于赵谨言的一切都是从裴知节那里得来,再加上自己对他冷漠态度的偏见。
她在此刻一遍遍的去回忆她同赵谨言的一幕幕,他确实是个沉默冷淡寡言的人,但从没有说过任何人的不好,包括自己曾数落他的错处,如今看来尽大都是假的了!
大张氏看盈姝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起来,以为她在为自己不识真面目而付出的那点感情悲伤。
“不用难过,我也曾经为过一些表面的东西,而忘了去探究一个男人的内心。你比我幸运,你发现的很早。”
盈姝听了,心中想起自己曾刺过赵谨言的那些话,不知道有多伤害他,可是他们中间似乎隔着太多矛盾,最主要的是,他已经放下她了。
“姨母,我发现的太晚。”
大张氏安慰了她,想起林氏断断续续说的那些,知道对盈姝的打击可能很大。
这一晚,她又没有睡好,昨日她辗转反侧是因着赵谨言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而今日,她咀嚼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恨不得自己没有生这张嘴!
她需要找他,就算赵谨言已经不喜她了,她也要向他说清楚一切!
第二日,杨主簿宣她们去议事,想来是敲定具体的仪程。
杨主簿负责管理几位女掌故,据说是新近才生了官,为八品主簿,她们司仪署总共有四位主簿,隶属于司丞以下。
这杨主簿瞧着年纪也刚过而立之年,却续着胡须,平白老成了些,坐在那儿说话动作活脱脱的像极了陈颐。
杨主簿翻看着她们的奏事折子,满意道:“我瞧着你们各自的差事都完成的不错,有理有据,有礼有节!”
盈姝等人点头,心里放松下来,韦苏娘忙道:“那也是主簿您教导有方,不然凭我等哪里能完成呢!”壹趣妏敩
王主簿看了她一眼,点头未语,拿起一份奏事折子,满意笑道:“特别是这一整套芍药头面以及服饰的样式和配色,确是脱俗啊!”
一旁的宋平松了口气,刚要出口,韦苏娘又接话道:“正是呢,这服饰可是王掌故千挑万选的,芍药有牡丹之美,却无牡丹之贵,迎接外使,恰如其分!”
杨主簿点点头,笑问:“嗯,却是该赏!哪位是王掌故呢?”
王九揖道:“杨主簿,臣实乃有窃功之嫌,服饰从头至尾是宋掌故在负责,臣和陈掌故不过提了建议,何敢居功!”
宋平忙道:“不瞒主簿,我材资浅薄,确得王掌故和陈掌固相助,才能完成,对两位感激不尽!”
杨主簿细细打量几人一番,笑道:“原是如此,看来此次都该奖赏,这样吧!等使者入京安定后,一并嘉奖!”
几人忙道:“谢过主簿!”
后又确定了迎接来使的具体事宜,等出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这日,司仪署开始分批让掌固们前去学习各番邦的语言,盈姝等几人也有了安排,当日下午王九和李苑就去了。
盈姝正在埋头看公文,韦苏娘便开始找茬起来。
“唉,这鸿胪寺也看人啊!瞧着王姐姐和李妹妹,一个是有郭将军这个后台,另一个是郡主,所以才能在鸿胪寺受重用,哪里像有些人不过小地方打秋风来的,不知要在这熬到什么时候呢!”
她一面叹,一面打量陈盈姝的脸色,见那女郎还是不停歇的翻着那枯燥的东西。
“以为多看这些公文就有用了?就算是看上数十遍,也还英雄无用武之地!”
盈姝被她聒噪得心烦,宋平也听不下去了。
“有些人与其在这里说东说西,还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先办完,不然机会来了也接不住!”
韦苏娘被呛到,冷哼一声,倒真回了自己案前去了。
宋平安慰盈姝,不要同韦苏娘一般见识。
“你这么勤奋又聪明,我看我们几位女掌固中,最出息的就是你和王姐姐了!”
见那女郎只是感激一笑,宋平不得不感叹一声怪不得韦苏娘总是针对她,一个这样貌美又勤奋的小娘子,谁都会有点子嫉妒心的。
这日下值,盈姝就往胜业坊赵府去,昨夜既然知道她同赵谨言的误会,自然要说清楚,可是去了赵府,门房得知她的来意,却告诉她赵谨言离京了!
他竟然已经离开了长安,就在那日被她咬了之后……
盈姝看着门匾上硕大的赵字,慢慢离开,心也跟着沉到谷底,忽而她又转身去问那门房。
“你可知你们家大郎何时回来!”
那小厮摇摇头。
“我只知是替圣人外出办事去了,归期未定。按照往年,少则一两月,多则半年。”
盈姝一面念着一两月,一面念着半年……他究竟何时才回呢?
这两日,盈姝发现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多了很多,早上一来案上就堆了很多需要自己核验的文案,甚至还有番邦语言竟然都需要自己翻译,可是她这点子基础哪里能成。
她纠结了半日,打算找王主簿问一问,但又考虑道这或许是对自己的考验,毕竟谁都喜欢能解决问题的下属,盈姝抱着文案往回走,在路上就撞见了那日元记食肆见到的秋姓郎君几人。
“陈女郎!”
盈姝一抬头,就看到秋郎君几人,几人见了她也是高兴,早知道她要来,第一日便去寻过,可是却没见着人影,还以为有变,没想到今日才见上。
“陈女郎从哪里来?”
盈姝与几人是一面之缘,今日见了寒暄一番,才知几人是典客署的掌固,前年才从国子监要来的人,专门负责的就是接待他国来使。
“秋郎君可擅长倭国语和回纥突厥等语言呢?”
倒不是盈姝有意问这秋郎君,实在是其他几人看盈姝的眼神太过热烈,只有这秋郎君坦荡一些。
秋郎君笑道:“我等几人本就是倭国的遣唐使,自是会倭语的。只是这突厥和回纥语,我等只是稍有涉猎,不算擅长。”
见盈姝确实犯难,补充道:“我等虽不擅长,但我们典客署也有突厥回纥等遣唐使,想来会愿意帮您这个忙。”
就这般,在典客署几位遣唐使的帮助下,盈姝勉强完成了一半,千恩万谢才回了司仪署。
这一日,盈姝发现几位女掌固的案前竟只有他一人,寻人问了,才知宋平韦苏娘两人也去国子监学习去了,她隐约感到自己受了排挤。
长安常乐坊。
沈氏等了好几日,就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收到了来自洛阳的信,待看完了信,她才松了口气,当日便去宣阳坊寻了盈倩。
这一切自然落入了盈玥眼中,这日盈玥带着盈婉外出。
“长姐,三姐姐的事情处理好了吗?我看二婶婶今日终于开心了,吃了两碗饭呢!”
盈婉年龄小,对长安事事好奇,盈姝白日里忙着,只下了职来带她玩了两次,大部分时间都是盈玥陪着。
长安街头繁华,盈婉连着两日都到这同一家铺子来吃汤饼,此刻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盈玥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是啊,事情解决了!可能再过个两日我们就要回洛阳了,婉儿高兴吗?”
盈婉听了,先是高兴,忽而又难过起来。
“长姐,三姐姐的事情了了我自然高兴,可是我还想在长安同我阿姐多玩些日子呢!”
提起盈姝,盈玥心里愧疚,这算什么,住着她为自己租的房屋,算计着她的嫁妆,看沈氏今日火急火燎的去寻盈倩,且还不带她,盈玥心里想着陈老夫人大概是同意了。
“婉儿不想你阿耶阿娘吗?回了洛阳再过些日子再来长安便是。”
盈婉垂眼,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同阿耶阿娘在一起,我喜欢阿姐,她总是带我玩好玩的,吃好吃的…”
盈姝这几日事忙,只带了盈婉外出玩了一小会儿,没想到就把这小娘子的心笼络了去,盈玥心里想,一片赤诚的心自然能够感染他人!
盈姝不曾对不起她,以及二房一丁点,自己若是无视她被算计,怎能对得起这十来年的姊妹情,就算那个算计的人事她的母亲!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出马能解决此事了!
当机立断,盈玥拉起还在吃的盈婉。
“婉儿,今日我们去帮你阿姐做件事!”
盈婉点点头。
永嘉坊,裴府。
大张氏看着眼前稍显拘谨的女郎,恍惚回忆起十几年前在钱塘的时光。
“你便是陈鹏的长女,盈玥?”
盈玥点了点头,大张氏心里想这沈氏也不算一无是处,这个娘子看起来虽然拘谨了些,但模样生的好,之前听盈玥说已经同长安赵家三房定了亲事,倒是个有福之人。
一旁的盈婉呆愣愣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姨母,只觉得好生亲近,大张氏和小张氏有六七分像,但小张氏常年克制心苦,从外貌上看大张氏显然和善美艳。
“你是我的姨母吗?你可真是好看啊”
大张氏对自己妹妹的女儿,总说要心疼几分,见她可爱,吩咐人端了府上新制的春花蜜酿圆子,盈婉觉得大张氏更好了。
“说来也怪我,早该请你们进府认认亲戚的。”大张氏叹道。
盈玥自然知道她只是客气一番,哪里真有心邀自己,平静情绪,说明了来意,只说因着妹妹盈倩被裴知节所骗,需要一大笔银钱,家中实在凑不足,把自己的的嫁妆全填进去也没有办法,沈氏终归是心疼小女儿,才想着挪用盈姝的嫁妆,陈老夫人也不知为何同意了。
大张氏听到这里,面色已不复方才的平静,胸口起伏着,饮着茶压制着心中的火气。
“那你的来意是什么?是想求我同意?还是告知我一声呢?”
盈玥听她语气已经不善,但想到终究是自己家的过错,硬着头皮道:“我是想请您出面,保全二妹妹的嫁妆。”壹趣妏敩
大张氏转身打量盈玥,看来盈姝说的倒不错,她倒确实不像沈氏和陈老夫人那般愚昧无知。
“我已知晓此事,你是个不错的姐姐,也不枉姝儿常常在我面前夸你,那赵家三房的大娘子你也当得。”
至于那沈氏,竖子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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