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老夫人被按在座椅上的时候，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像是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客人。
“阿昭，我跟你说，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呀，京城里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多了，就是少你那根鞭子去抽抽他们那张厚脸！”
看着眼前的人，杨老夫人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昭，和自己的好友整日逍遥纵马，好不快活，年龄仿佛也被抛之脑后，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还有还有，斜月楼的那个余老板，竟然还真如你所说，是个吃里扒外的细作，当年要是你能晚几天走，就能亲自去收拾那个鳖孙了；王老五的糕点铺子倒闭了，但你别担心，我把他招进了府，你还是能吃到他做的桂花糕和芙蓉糕的；我还收了两块玄铁，你说要给泽儿和珏儿锻造趁手的利器来着……”
谢昭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好友，听着她那一句句最是平常不过的话，眼眶渐渐的有些酸了，她伸手拉住眼前人，笑意夹着哭腔，有一点点哽咽的说；m.sxynkj.ċöm
“苏皎玉，几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呀……”
正说话的人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气压了压一腔难平的情绪，也顶着一双越来越红的眼，笑着回握住了谢昭的手。
“阿昭，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苏皎玉的声音有一点儿发抖。
苏皎玉和谢昭也是一同走过半生的好友，谢昭对她有救命之恩，在她落魄的时候，还一直真心帮助她，俩人的友情坚固的很。
得知杨家要举家南迁，苏皎玉没有上门问什么，只是在那一天骑着马，远远的跟着杨家的车队。
一路上不眠不休，直到看人安然的走出城外五百余里，才抽噎着回了城。
这么多年见不到人，谢昭还真是能狠得下心，连信都不舍得给她多寄上几封，她们家鸽子的翅膀都快飞断了，却每次都是带信去，空着回。
更过分的是，谢昭有时候不想写字，就直接装几片南方特有的花晒干后的花瓣回来，看的她又气又无奈。
这用花瓣偷懒的法子是谢昭的一个小习惯，以前夫子留功课，谢昭就老是觉得书上那些之乎者也都是放屁，看不懂课文懒得写作业的时候，谢昭就找几朵夫子最喜欢的白玉兰花夹在书里交上去。
夫子每次都气的吹胡子瞪眼，但无奈自己压根就捉不住谢昭，而且谢昭不学归不学，偏偏每次考她，她都还答得不错。
久而久之，夫子也就默许了谢昭夹花代替交课业的事儿了，毕竟对于四府的孩子来说，能善于运用所学的知识，要比能将知识倒背如流要有用的多。
谢昭的这个习惯就这么保留了下来，每次她懒得写字或者心烦气躁的时候，都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不过，给夫子送的一定是他钟爱的白玉兰，给家里小辈送的一定是傲菊寒梅和竹叶，那些花花草草，其实都带着谢昭的心意。
苏皎玉收到的花儿已经攒了好几个荷包，仔细翻一翻典籍，就能知道谢昭送来的那些花，无一不是被文人墨客们寄托着思念之情的。
谢昭不擅长将思念挂在嘴边，也不擅长写在纸上，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收到花瓣的人：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
姜余和杨珏一直都跟着祖母，守在门边的二人总是不经意的就对上了视线，杨珏一直想拉一拉姜余的手，无奈今天实在是太热闹了，人多眼杂的，实在是不方便。
“小余儿，咱们别在这儿杵着了，咱们祖母和皎玉祖母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的，咱俩去迎一迎其他的客人们。”
姜余看见祖母正畅谈的时候就已经放心了不少，她从小跟着姜照易，见多了势利眼的商贾，自然知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一早上还担心祖母会被这些事儿搅了心情，现在有真心的人来了，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跟着杨珏悄悄的退出前厅，将这儿留给了还在斗着嘴一叙情谊的两个老姐妹。
“兄长，这位皎玉祖母……唔！”
姜余正说着话呢，刚想问一下杨珏今日来的人的都是谁的时候，就被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的杨珏握住了双手，到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杨珏表情严肃，盯了姜余一会儿，然后吗，猛地往前凑了一步，俩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就近了。
姜余的瞳仁里倒映着杨珏的面容，平时吊儿郎当的人，此时神情反常的严肃。
姜余还以为是自己想问的问题不合适了，连忙打消了询问的心思，小心翼翼的看着杨珏，又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生怕自己一时失言，这话被人听了去，会坏了他们的计划。
确认附近没什么人后，姜余才稍稍松了口气，眸子里的无措还没消下去，手就被松开了。
紧接着，姜余的脸就被一双力道极轻但不容置疑的手捧住，强迫着被扭正了头，注视着这双手的主人。
“小余儿，看我，不要瞎瞅！”
杨珏本着严肃认真的态度，打算和姜余重申一些事情，才会有这幅姿态，但姜余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开始满院子的看，硬是破坏了两人“深情注视”的绝好机会。
不得已，他只能捧着脸将人转过来，看着眼前这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杨珏只好郑重的重申：
“小余儿，咱俩确定要在一起了是吧！咱俩家里的大人都说好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定亲的是吧！你也答应了我要陪着我的对吧！”
杨珏的问题一个个的出来，姜余在他恳切的注视下，下意识的点头回应着，虽然不知道杨珏为什么会问这些都已经确定的事情，但被这亮悠悠的眼看着，真是心软的不行。
杨珏说完也不再做什么，只是继续保持着和姜余四目相对的姿势，定定的看着她。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咱们要定亲的，要在一起的……兄长这是？”
姜余搞不清楚杨珏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在他一遍遍的询问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听见姜余亲口说了，杨珏才微微的收了一下手掌，姜余软软的脸颊被他的动作影响，嘴唇向中间嘟了一下，水嫩嫩的看起来诱人极了。
“兄长，你这是……改主意了？”
正沉浸在垂涎欲滴的状态里的杨珏，被姜余的这句话惊的猛地低头呛咳起来。
松开姜余的脸，杨珏连忙摆手，想说自己绝对没有这么荒唐的想法，但呛咳声怎么都止不住，杨珏急的一张脸都憋红了。
姜余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么一句后，才刚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点无厘头，就看见杨珏一手捂着胸膛，一手朝着她疯狂的摆着，时不时的还给自己胸膛捶上两下。
姜余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离谱的话……
不然的话，杨珏怎么会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捶着胸膛缓解不过来，还一只手拄在长廊的柱子上，一手捋着给自己顺气儿。
等杨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擦掉了被呛出来的眼泪，清了清嗓子准备和姜余解释的时候，一扭头就看见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姜余。
对比一下自己现在这个狼狈样儿，再看一下仿佛置身事外依旧美丽的姜余，杨珏感觉自己才刚顺下去的气儿又翻滚起来。壹趣妏敩
“小余儿！”
杨珏两个大跨步就冲到了姜余跟前，也不管今天早上才说的要稳重了，咬牙切齿的重新捧起姜余的脸。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嘛！我都要把自己托付给你了，你还诬蔑我要反悔！”
姜余被这凌乱的一系列动作搞得分不清所以然，被人托着脸，下意识的就抬起了双臂。
才抬到一半，姜余就意识到这人不会伤害她，复又放松了，一双手轻轻的搭在了杨珏的肘窝处。
“你怎么可以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咱俩还没在一起呢，你就开始考虑反悔这件事了？”杨珏这下子是真的快急哭了。
“我没，没有啊……”
“那你怎么说要改主意！”
杨珏已经急的脑子不清楚了，漫无边际的瞎想着，想不起来姜余是说的他要改主意，现在杨珏的心里，全都是姜余要改主意，姜余不要他了。
姜余好像猜到了哪里出了问题，有些好笑的解释道：“你一直在问我，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胡思乱想的就以为你要反悔了呀！”
“真哒？”
杨珏明显有点不信，但姜余的神色太坦荡了，一点掩饰也没有，而且她自己也说了是在胡思乱想。
根据杨珏多年和杨玳姑姑相处的经验来看，一个女人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会胡思乱想，除非她真的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离谱了。
姜余也一定是这样的！
看来刚刚真的是自己反应过激了，杨珏脑子里断了的那根弦又接上了，被这事儿闹得扔在脑后的正事也姗姗来迟的又到了跟前。
杨珏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不由得计上心头，倒是可以借这件事来实现一下自己的“小目的”。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你给我造成了这么大的惊吓，害的英明神武的我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胸闷气短的，必须得补偿我一下！”
杨珏这脸不红心不跳的耍赖样子，倒是有他一惯的作风，只是这理由找得真的是卖布不拿尺——胡扯的厉害。
竭力的忍着笑意，姜余就像是逗孩子一样。
“那你说说嘛，我这口不择言伤到了英明神武的小杨将军的人，要怎么补偿你一下，才能缓解了你这胸闷气短的毛病，让你继续风华正茂呢？”
一听这话，杨珏也不装了，一双眼炯炯有神的，直勾勾的盯着姜余。
“那就补偿我一个称呼怎么样？你总是兄长兄长的叫也不行，叫我什么呢？让我仔细的想一想啊……”
见杨珏真的开始蹙眉认真思索，姜余都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要忍着良心的谴责叫他“英明神武的小杨将军”、“丰神俊朗的杨公子”、“玉树临风的杨少爷”、“神采飞扬的京城一枝花”这样的称呼了。
但偏偏耳朵里听见的它不是这些词儿，姜余哄孩子的表情随着杨珏的话渐渐的僵了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小余儿叫兄长多见外，你叫大哥也是叫兄长，叫李知秋也是叫兄长，一点都不特殊，小余儿叫我一定要是个独一无二、别树一帜的称呼才行！”
事态到这儿还是正常发展的，姜余也以为杨珏只是在逗她，让她说点平时羞的说不出来的称呼。
“那小余儿你叫我郎君怎么样？夫君也行，夫郎也不错，良人？相公？嗨呀，不行不行，听着有点老，不如叫珏哥哥怎么样，有点儿绕，那叫珏哥也行！”
“杨珏，你……”这回把脸憋红的是姜余了，怪她低估了杨珏。
杨珏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自己这目的肯定是达不成了，委屈的咬着嘴唇，眼巴巴的看着姜余，希望这人能心软一下，哪怕叫上那么一声也算让他过了把耳朵的瘾。
“杨珏，虽说咱俩已经定了亲，但是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已经成亲以后的称呼……”
杨珏就看着姜余白净的脸慢慢的红透了。
“再说了，你说的那个哥哥呀，京城里的童谣可都唱着你那几个‘青梅竹马’的小姐们天天都在想哥哥，你确定要我和她们一样，叫你一声‘珏哥哥’吗？”
随着姜余的话想到了那首不怀好意的童谣，杨珏狠狠的打了个寒颤，一股恶寒瞬间就打消了他的心思。
“算了算了，反正你及笄了以后是一定要嫁给我的，等嫁给我，叫什么都不过分，不急不急，也就那么几个月……十几个月而已！”
嘴上说着不急，但姜余还是看见杨珏像是被霜打了一样，瞬间就蔫了下来，被失落的情绪裹挟了全身。
刚刚被强硬的遏制下去的哄孩子心思又势如破竹的涌上来了。
“那这个补偿就不作数，你可以再提一个，阿珏……”
杨珏的脑子一瞬间宕机，什么？姜余叫他什么？
阿珏！
是和祖母、父亲、兄长他们都不一样的称呼，是只有姜余一个人才会叫的称呼，是姜余真的在心里给他腾出了一个地方以后给他的称呼。
杨珏呆了一刻，而后猛地拥住了姜余，大笑着抱着人在院子里，抑制不住的转起了圈。
姜余整个人落在杨珏温暖的怀抱里，听着这人喜不自胜的笑声，姜余也牵起了嘴角，轻轻的回拥住他，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像个懵懂的孩童一样，在院子里转圈。
“嘿，你家这小子，比你当年还要略胜一筹啊！”
“去去去，少看不起我，我孙子都有人要了，你孙子还是孤家寡人呢！”
躲在门后边，从门缝窥视着一切的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现在一点威严的样子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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