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玳收到信儿,火急火燎的冲到前厅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度过了一开始的怀疑和震惊阶段,此时正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屋子的气氛一时间充斥着莫名其妙的意味,杨珏还站在门口那,手时不时的轻轻晃动一下,仿佛是不知道往哪儿放。
姜余被杨老夫人握着手,正安安静静的小心观察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老夫人。
“臭小子,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使了什么坑蒙拐骗的法子!”一道昂扬的女声先主人一步进了前厅。
杨玳今儿穿的是一件玄色配朱红水纹的劲装,她昨儿跟着李仕扬一起回了家,原先是打算今儿和李府里的练家子过上几招的。
哪知道还没开始打呢,早上已经来了杨府一趟的李知秋就带了个了不得消息回去。
等她冲进来的时候,杨老夫人已经在这爆裂的一声中回过了神来,视线转了一圈。
看着屋内的两人和“气势汹汹”赶来的杨玳,也跟着杨玳的话嘟囔了一句:“一定是坑蒙拐骗……”
杨珏和姜余耳力都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句话,姜余无辜的眨眨眼,乖乖巧巧的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笑容来。
姜余:(我解释过了,尽力了,杨珏你自求多福……)
杨珏:……
杨珏这下子可就是欲哭无泪了,他是真的没使什么不对劲的法子啊!
皱着一张俊脸,杨珏怀疑人生般的仔细想了一遍他能记住的过往十几年。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除了调皮一点儿,闹腾一点儿,胆大一点儿,也没啥不靠谱的地方啊……
杨玳才进来,一口气都还没歇下来,就听见杨珏小声哔哔着自己没啥不靠谱的,冷笑一声,杨玳开始一件件的细数连她都知道的“光荣事迹”。
“御花园西华池的那几十条大锦鲤,半年就全进了你的肚子,小侧阁的书架好好地立在那儿,你进去半个时辰它就散架了,我的马吃了你养的花,你去看了一眼,那马就拉了十来天肚子,三斤巴豆你也是真敢喂啊,你还浇死了我的魏紫,我唯一的一盆魏紫!”
想着想着,杨珏就开始心虚,皱着的脸随着被回忆起的一件件过往渐渐的松开来。
杨玳坐在了椅子上,抱着胳膊继续,好一会儿才说了个差不多。
“咋?你不靠谱这件事大家伙儿可是都知道的,还用我说啊!”
抬起右手抠了抠自己的耳廓,杨珏的脸又慢慢的开始浮上一抹红色。
行吧,他以前是有些不着调来着……
回想起在罗水县的时候,杨珏那时是个不让刘家那个富得流油的纨绔的,他能演的那么好,可不仅仅只是依靠演技,要是认真说起来,杨珏还算是收敛了的。
大手大脚的花钱,整日待在酒楼乐坊,当街纵马穿城,甚至翻墙入户,杨珏可是一件都没落下。
要不是家风正,家教严,杨珏也时常做些行侠仗义的事情,在民间的风评还不错,也能管得住自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再加上罗水县情况特殊,一直有人在监视他们,就凭杨珏的作风,估计杨峥早就将他挂在城门上鞭尸示众了,哪里会容得下他胡作非为。
这么一想,张扬潇洒了多年的杨珏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个不怎么……呃,不太靠谱的……
越想越心虚,杨珏欲哭无泪的抬起脑袋,没想到自己最大的阻力不是姜余本人,也不是精明的姜照易,而是自己“和蔼可亲”的祖母和“嫉恶如仇”的姑姑。sxynkj.ċöm
“祖母,姑姑……”
毫无疑问,祖母的和蔼和慈爱暂时都是姜余的,短时间内不会分给他这个企图将姜余“坑蒙拐骗”走的“坏”孙子。
而对杨玳来说,他们家的三个孩子,杨泽,李知秋和他,一直不让人省心的他,绝对算得上是那个“恶”。
杨泽是真的内敛,自小的经历让他知礼守礼,沉稳可靠,李知秋毕竟出生在书香世家,在老帝师和姑父的的教导下,装也能装出读书人的文雅。
只有他,从小到大就是个顽劣的,装都装不出个好孩子的样儿。
拔了夫子胡子的是他,用热水浇了墙角私会的别府小厮的也是他,就连搅散了他家后院儿卿卿我我的鸟儿都是他……
杨珏小时候还在京城的时候,一大家子没少跟着他犯愁,杨峥收拾他都收拾出了肌肉记忆,看见他经过就下意识想拍上一巴掌。
祖母一见他来了自己的院子,第一反应就是要换衣服收拾礼品去上门给人家道歉,第二反应才是问他到底是见义勇为了还是被人家见义勇为收拾了。
杨玳这个向来风风火火的女子,都愣生生的被他这个闹腾的样子气哭了好几回。
这么一想,他好像还真是,“罪行累累”啊……
杨珏现在想起以前的自己都觉得头疼,更别说“深受其害”的杨老夫人和杨玳。
谢昭也是从那个不省心的年岁走过来的,深知年少的人有多么难搞,他们的心是在广阔的天地间徜徉的,不会甘心回归于小小的家。
几番斟酌后,杨老夫人还是琢磨着开了口:“珏儿,祖母很希望你和小余儿最终能结下良缘,你们心悦彼此是一件好事儿。”
说着,老夫人一顿,有些怜爱的看了一眼端坐在她身边的姜余,捏了捏姜余的手,复又将视线落在了杨珏身上。
“但祖母深知你是个张扬的性子,说得好听一点是明亮灿烂,人人都夸你一句骁勇,若是说的难听一点,你做事是个不考虑后果的,很多祸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小余儿和她父亲来说是灭顶之灾,虽有杨家护着,但人总有落单的时候,你没办法时刻守着他们。”
杨玳曾在马车上和老夫人说过这事儿,母女俩聊了半夜,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撮合没有自保之力的姜余和现在还未成熟的杨珏。
老夫人停下了,有些不忍心说下去,杨玳迫切的希望家里的孩子们都能早一点成才,有一份自保的实力,所以现在就干脆趁着这事儿,好好地激一下杨珏,她接着老夫人的话说道:
“珏儿,我们从不怀疑你以后会是个英勇神武的武将,杨家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差,但现在的你尚且稚嫩,杨家远离京城中的权利让你的性子得不到沉淀,不会收敛自己的性子,张扬惯了。”
“你这一身的武艺这几年也到不了孤风烈烈的战场,没有实战,终究只是花架子,自保尚且艰难,更遑论保护别人呢?”
这些话以前他们从没有说给孩子们听,因为现在的战场依旧还是他们这些大人在主导,而孩子们有自己的成长过程。
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催着他们长大,让他们在风雨里挣扎,有些残忍。
但这几天,过于成熟的七皇子让四府的几个长辈都渐渐地改了主意。
四府的孩子若是不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没有在一开始就离开风云中心,那他们势必是要进朝堂的。
现在辅佐皇子,之后辅佐储君,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又要为君王排忧解难,这一生都要将自己奉献给南夏。
同样是年轻人,可是将这些孩子放在一起,差距就很明显了,现在除了稍微年长的杨泽能跟上七皇子的脚步,其余的孩子还处在不谙世事的阶段。
杨玳知道这话说出来很残忍,但这是实话,不得不说。
“小余儿现在明面上是杨家收养来的孩子,没有和达官贵人们交际,也没有婚配,只做了一个没有任何地方损害到他人利益的杨家养女,都已经遭到了各方势力详尽的调查。”
“我们已经一时冲动,将小余儿拉进了这淌争权夺利的浑水,当初若是没这么做,那小余儿现在应该还在罗水县过着安稳的日子,不会即将跟着我们陷入危险之中。”
“若是小余儿没跟我们远走京城,她会安然无恙的度过这几年,嫁作他人为妇也好,或者未嫁也好,又或者你的心思依旧,几年以后回到罗水县,运气好还能重新去追求她……”
“但珏儿,不论是哪种结果,都要好过现在掺进这些事来,和你一起,走到众人眼前去。”
杨玳的话突然就重起来,狠狠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杨珏在姑姑的话里沉默着,这一切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即使现在大家都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暗处的波涛早就已经开始汹涌了。
四府底蕴深厚是没错,但真正坚不可摧的,其实只是家里那些不动如山的背影,外界的刀剑无法撼动四府的根基,就只能朝着尚未成火候的年轻一代去。
越到争斗的后期,对手就越是歇斯底里,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多的是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
能拉下一个四府的后人陪着他们上路,对于身处绝境的他们来说是赚了,但对子嗣单薄的四府来说却是承担不起的后果。
这样的危机,是现在羽翼刚丰的杨珏承担不起的,即使有家族的庇护,杨珏也承担不起,因为他不可能永远待在安乐窝里。
杨珏心里有些凉凉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玳和老夫人也不再说话,给了他足够的安静。
现在的局势中,他自己都危险,而和姜余在一起,无疑是将姜家父女也摆在了明面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四府的孩子是没有秘密的,不论他们婚配的对象是谁,都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
嫁娶的对象是权贵之家,会惹来人们的猜忌,搞不好还会刺激敌人们联手,而与平常人家结下姻缘,又无疑是将弱点送上了敌人的门。
杨珏说不出话,那头的姜余也开始思索以后。
杨玳姑姑说话并没有太过直白,但姜余明白,不论是尚未成长起来的杨珏还是身无长技的她,都是杨家目前最容易被人攻破的弱点。
他们二人若是真的走到了一起,难免会让自己乃至整个杨家都陷入危机之中。
姜余低垂的脑袋抬起来,看着背光而立的杨珏,他们才刚刚表明心意,才刚刚互诉情意,就要面临这般困境!
姜余不确定杨珏是否能坚定的选择她,选择她,就证明杨珏不得不提前开始向着危险前行,不得不开始脱离杨家的庇护。
同时,还必须要在各路敌对势力发现她、伤害她之前,迅速地强迫自己成为能独当一面、庇护姜余的存在。
若是他们不在一起,外界不会太过于关注一个没什么权势背景的养女,羸弱的姜余还能在杨家的庇护下安然无恙的生活着。
而杨珏,也可以按照既定的路和计划,一步一步的慢慢成长。
姜余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为“弱点”,从前她的世界是安宁的,不会有那么多人算计着该如何才能毁掉她,不会有人筹谋着拿她去做一把能刺伤他人的匕首。
但杨珏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他的世界里多的是刀光剑影,铁甲犹寒,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如今却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一起。
默默地躲在杨家众人背后,杨家尚且能保得住她,但和杨珏在一起,杨家就势必要拒绝掉所有有意和杨珏结亲的人家。
不论杨家摆出什么理由来拒绝,他们都会往姜余身上猜测,一个毫无权势却进了将军府的年轻女子,一定会成为他们猜测的对象。
而杨家又不想委屈姜余,让她容忍其他的女子在杨珏身边,也不想委屈着姜余,让她一直默默无闻、畏手畏脚的缩在后方,连和杨珏交流都要顾忌着他人的探查。
姜余并不确定杨珏会如何选择,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如果走到众人面前,无疑是个会给杨珏带来大麻烦的存在。
而放弃她,才是维持现状最好选择,综合各方情况来看,这个决定,其实一点都不难做……
姜余视线落在堂前那个身影上,她看不清杨珏的脸,也看不清他眼底汹涌的情绪,但从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来看,杨珏也在经历着两难的选择。壹趣妏敩
姜余再次低下头,老夫人的手很温热,但此刻也无法给姜余带来慰藉,才萌发的嫩芽,哪里经得住狂风暴雨的摧残,不想夭折,却又为了大局,不得不开始走向枯萎。
“祖母,姑姑,我知道前路艰险,但我不怕!”
正当姜余眸光渐暗的时候,少年清朗的声音势如破竹的透了进来。
“我害怕的从不是自己会身临险境,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啃着生兔子肉从孤山上的刺杀和围剿中活下来,险境从来都不会制约我。”
“但我也知道,和小余儿在一起,不是我一个人闯险境那般简单,我还要承担起保护好心爱的女子的责任,要比我预想中的自己更加强大才行。”
“我愿意变的更强大,去守护我重视的一切,在刀光剑影里保护好我珍视的人……”
杨珏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姜余跟前,老夫人将自己一直握着的手交给了杨珏,静静地看着两人。
“姜余,我愿意收敛自己的骄傲,成为足够守护你的人,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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