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受惊的瘦马拼命狂奔,拉着漆黑色的马车飞速前行,沿着官道一口气奔行出十余里。
而马车后面十几丈开外,是十余名穷追不舍的倭寇。
终于,已经神智不清的两匹瘦马精力耗尽,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
后面追赶的倭寇见状,急忙快速逼近。
车厢里的江浊浪心知避无可避,当即摸出他那个只有手指大小、能够发射暗器的金属圆筒藏进嘴里,然后怀抱【破阵】,准备迎敌。
谁知不等众倭寇追上,马车还未彻底停下,道路旁突然有一道身影跃出,用两条粗壮的手臂拽住了马车车尾。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前行中的马车通体剧震,竟被来人的两条手臂硬生生拉停在了原地。还在飞速旋转的四支车轮,更是令整辆马车原地跳起尺许高低,然后才重重坠地。
而前面还在狂奔的两匹瘦马,被系在马车上的缰绳勒得厉声悲鸣,终于四蹄一软,双双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车厢里的江浊浪全无防备,也无力应对。伴随着马车的突然停下,他控制不往前的冲势,整个人已抱着琵琶直冲而去,径直撞出车厢帷幕,一路滚落到了官道上面。
不想此地居然还有强敌埋伏……
对于伤病在身的江浊浪而言,这一猛摔显然有些吃不消,剧痛之余,整个身子仿佛都要散架破碎。
待到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之时,周围已经出现了四个身穿高丽服饰之人。
记得诸葛阴阳曾经说过,此番来自高丽的一路人马,总共是八名高手
——除了方才以崔判书为首的四人,另外还有四名并未现身的高手,自然是在外接应,也便是此刻拉停马车、截住江浊浪的这四个人。
这四名来自高丽的高手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怀抱琵琶、坐在的地上的江浊浪,而是身在三丈之外小心戒备。
眼见江浊浪无力起身,而且还咳嗽不停,他们这才松下一口大气,相信之前听到的传言非虚
——这位曾经威震四海列国的绝世高手,如今果然已经功力尽失,彻底沦为了一个废人!
尽管如此,这四名高丽高手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只见当中一名黑瘦女子抬手一挥,两枚修炼破空而出,“噗噗”两声,当场洞穿了江浊浪的左右肩骨!
伴随着黑色的鲜血涌出,江浊浪只是闷哼一声,分明已无还手之力。
黑瘦女子还不放心,抬手又是两枚袖箭射出,又将江浊浪双腿的膝盖洞穿当场!
猛烈的咳嗽声中,连中四箭的江浊浪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在下已是……一个废人……咳咳咳……何必……咳咳……多此一举……”
听到这话,方才拉停马车那人才上前两步,用高丽话向江浊浪笑道:“一别多年,李参议风采依旧,当真可喜可贺。却不知李参议可还记得下官?”
江浊浪抬眼望向此人,也用高丽话回答说道:“原来是朴将军……咳咳……将军不在宫中守候,而是……咳咳……前来中原对付在下……未免……未免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显然,他们两人早就认识。
所谓“李参议”,正是江浊浪当年化名为“李平滔”,在高丽一国的朝中所任官职。
至于这位仅用双臂之力便将马车拉停的朴将军,则是高丽宫中的侍卫统领,不但天生神力,一身横练功夫更是刀枪不入。
当下这位朴将军也不绕弯子,笑道:“李参议昔日混迹本国朝堂,虽是在替中原朝廷效力,却也有功于高丽,大家本无仇怨。至于我等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令师临终前留下的【反掌录】一书。所以只要李参议交出此书,我等定不会伤你分毫。”
他这话倒是说得既实在又虚伪。实在之处,是他至少没像那位崔判书一样,声称【反掌录】乃是高丽一国之书。
而虚伪之处,自然就是江浊浪此刻肩头膝盖处分明还插着他们射出的四枚袖箭,这位朴将军居然也能说出“不会伤你分毫”之语。
江浊浪咳嗽未停,还没来得及回答,后方穷追不舍的十余名倭寇,便已经追杀了过来。
和朴将军与那黑瘦女子同来的两名高丽高手,当即一持双刀、一舞长鞭,同时抢上,拦下了这十余名倭寇。
双方交手不过数招,后面官道上又有三道人影赶来,却是高丽国之前那一男一女搀扶着受伤的崔判书抵达。
随后那一男一女双剑合璧,与手持双刀和长鞭的两位同伴一起动手,转眼间就将这十余名倭寇尽数击毙。
于是此番来自高丽的八名高手,除了被南宫珏击杀的那个【烈日之剑】,剩下七人已齐聚于此。
接下来的事,自然就是这七位来自高丽的高手和江浊浪之间的事。
七个人已将坐在地上的江浊浪围在当中,依然和他保持着三丈距离。
至于应当如何处置这位昔日的同僚“李参议”,他们七人似乎产生了一些分歧。
只听受伤的崔判书喘息着说道:“饶他性命,原无不可……但此番与我们同来的金兄,方才却已命丧于此人的同伙之手……我等若是饶他性命,待到回国之后,又该如何向【射日剑派】的同门交代,又该如何向金兄的家人交代?”
那朴将军则是一脸为难,转向江浊浪歉然说道:“李参议休要介怀,同来的金兄命丧中原,崔判书身为此行之首,难免悲愤欲绝,这一点想必李参议也能理解。”
说罢,他又一脸真诚地说道:“这样,只要李参议肯交出那半部【反掌录】,朴某在此用性命担保,今日之事,谁也无法伤你分毫!”
看到这两位高丽故人一唱一和,江浊浪只能苦笑。
若是那本谷神子校刊版的【道德经】还在身上,此情此景,倒是正好可以用来糊弄这些高丽人一通,可惜却在天香阁武林大会上被慕沉云取走了。
当下江浊浪缓缓止住咳嗽,用高丽话缓缓说道:“【反掌录】已被朝廷取走……带回了京城,是以在下身上……咳咳……并无此书……”m.sxynkj.ċöm
崔判书立刻追问道:“但你却已看过此书,也一定记得书中内容?”
江浊浪咳嗽不答,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局势就很明朗了
——高丽众人若是想要那半部【反掌录】,非但不能取了江浊浪性命,而且还要带着他、护着他。
崔判书沉吟半晌,先看了看插在江浊浪肩头、膝盖处的四枚袖箭,又看了看他怀抱的那面古木琵琶,随即冷笑道:“李参议的本事,我等昔日乃是有目共睹,万万不敢掉以轻心。为今之计,不得已只好先断去阁下这两条手臂,然后再护送阁下回国了。”
话音落处,持狭长细剑的那一男一女立刻拔剑出鞘,随时准备上前动手。
对于这一安排,江浊浪只能暗叹一声。
此刻他的嘴里虽然藏有暗器的针筒,但看这一男一女的武功,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在他们靠近时同时击杀两人。
而且就算能够成功击杀这一男一女,在场的另外五名高手,又将如何应对?
至于他将凡因大师【虎衣明王金身】禁制转化成的些许内力,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奏响【破阵】,同时击杀这七大高手。
所以,倒不如利用对方觊觎【反掌录】的心思,暂且保住性命,伺机而动?
可如此一来,代价就是他的两条手臂……
然而不等江浊浪做出决断,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匹骏马已从前方官道上飞驰而来,顷刻间便已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只见骏马之上,是一个身穿裘皮的精壮汉子,将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扛在肩头!
高丽众人虽不知此人来意,但显然来者不善,十有八九也是冲着江浊浪而来。
手持双刀的那名高丽高手立刻上前阻拦。不料对方一拉马缰,胯下骏马已在嘶鸣声中高高跃起,居然连人带马从他头顶上方跃过,继续往前奔行!
一旁挥舞长鞭的高丽高手紧接着上前,却被马上骑士隔空劈出的一刀所慑,只能侧身退避,不敢硬接对方这一刀。
接过突破两人阻拦,骏马已冲进七名高丽高手形成的包围圈,一路来到了江浊浪面前!
众人惊异之余,除了受伤的崔判书,朴将军、黑瘦女子和那一男一女急忙抢上,要对马上骑士出手。
却见马上那壮汉身影一晃,已然翻身下马,一手勒马停下,一手挥出他那柄明晃晃的大刀,径直架在了江浊浪的脖子上。
一时间,七名高丽高手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同时呆立当场。
原来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原壮汉,并非是来营救江浊浪的,而是来取此人性命的?
望着江浊浪咽喉处那锋利的刀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刀锋下的江浊浪却是面色如常,甚至还向来人微微一笑,问道:“王兄这是……已经去过销魂谷……见过那位阳夫人了?”
壮汉缓缓摇头,回答说道:“没有。”
他随即又补充说道:“本来打算去,但听说你要死了,只能半路折返。因为你我之间的恩怨,必须要在你死前算清。”
这话一出,顿时印证了高丽众人的猜想
——果然,这个精壮汉子和那些东瀛人一样,都是江浊浪昔日的仇人,是来找他报仇雪恨,取他性命。
崔判书急忙捂着伤口上前两步,改用汉语问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来人并不隐瞒,回答说道:“我叫王刀——王八的王,大刀的刀!”
崔判书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只能赔笑道:“王大侠与此人之恩怨,我等干涉无意。然则此人盗取高丽一国之书,须得令其交还在先,之后……”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王刀已厉声喝道:“退后!”
崔判书顿时一愣,不知所措。
要知道合他们七人之力,当然能够轻松拿下这个自称“王刀”的莽汉。
可是在此之前,对方手里的这柄大刀只需稍一用力,刀锋立刻就能割破江浊浪的喉咙。
江浊浪一死,【反掌录】自然也就没了……
当下七名高丽高手相互交流了一番眼色,终于只能依言后退,却依然成包围之势,将王刀和江浊浪二人围在当中。
眼见高丽众人退开,王刀也不再理会他们,望向地上的江浊浪问道:“你我之前的赌约,还作不作数?”
他所谓的赌约,就是江浊浪之前在【石佛镇】酒楼里订下的“文斗”规矩
——这位江三公子既不招架闪躲,也不还手反击,任凭王刀砍上三刀;三刀之后,倘若江浊浪还没死,就轮到江浊浪回砍王刀一刀。
江浊浪当即点头,说道:“自然作数……”
说着,他又缓缓说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想来帮……”
谁知王刀根本不和他废话,当即说道:“好!”
话音落处,他架在江浊浪脖子的大刀顺势上拉,立刻就在对方左边脸颊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
伤口从下颚一直延伸到左额,黑血已从当中缓缓浸出……
三丈之外崔判书的声音落后一步,这才响起,说道:“王大侠——手下留情!”
王刀毫不理会,大刀已重新架在江浊浪脖子上,冷冷说道:“这是第一刀!”
显然,这位【铁胆王刀】今日前来,果真是要来砍江浊浪三刀的!
江浊浪不禁叹道:“一刀便能解决之事……何必拖泥带水……”
却见王刀缓缓摇头,正色说道:“当然有必要!”
他随即解释道:“这一刀,是要让天下人都能看见并且知道——江浊浪脸上的伤,是我王刀替故友谢王孙报仇所砍的!”
江浊浪笑道:“有道理……”
王刀不再多言,紧接着喝道:“第二刀!”
他的大刀再次挥动,划出一道耀眼的刀光。
刀光过处,却只有江浊浪鬓边的一缕头发缓缓飘落。
江浊浪不解,问道:“这……又是何意?”
王刀将大刀架回对方脖子上,反问道:“亏你也读书,【割发代首】的典故,没听说过么?”
江浊浪说道:“第二刀便已割发代首,不知这第三刀……又该怎么砍……”
说着,他不禁苦笑一声,问道:“莫非……王兄接下来的第三刀,是要让在下……断子绝孙?”
这话一出,王刀突然哈哈大笑。
不但周围的七名高丽高手不明所以,就连江浊浪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过了半晌,王刀才终于止住笑声,问道:“你我之间的赌约,是我先砍你三刀,然后你再还我一刀,是不是?”
江浊浪回答道:“是……”
王刀再问道:“也就是说,只要我这三刀还没有砍完,按照约定,你也就不能回砍我那一刀,是不是?”
江浊浪顿时愕然。
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知道了这位【铁胆王刀】今日前来是要做什么!
只可惜为时已晚……
只听王刀扬声笑道:“都说江三公子文武双全,乃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谁知竟会想出这等愚蠢的赌约,让我白砍两刀……”
说话之间,他的大刀再次挥出,狠狠砍中他骑来的那匹骏马臀部。
骏马一声悲鸣,顿时往前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王刀已拽起地上的江浊浪,将他连人带琴丢到狂奔中的骏马背上,继而挥出手中大刀,用凌冽的刀风逼退拦在前面的两名高丽高手。
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就连江浊浪自己也是最后一刻才醒悟过来,更何况是围在三丈开外的七名高丽高手?
眼见驮着江浊浪的骏马绝尘而去,高丽众人这才相继醒悟过来,急忙发足追赶。
但是手持大刀的王刀已经拦在官道中间,堵住七人的去路,扬声说道:“要么滚回高丽,要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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