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徐河已走到一旁的杂物间去,没多时,一个装着骸骨的包裹被徐河提了出来,“世子殿下,大人,九姑娘,这就是那个六指骸骨……”
徐河说着话,“这具尸骨九姑娘看过,死的时候正是八岁到九岁上下的年纪。”
秦莞继续拿起别的信笺来看,又沉声道,“难道他们家中走失了两个人?阴差阳错的都被送到了秦府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剩下的信笺上所言也都大同小异,秦莞一张一张看完,“当年,这户人家家中还有一个大女儿,可惜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府中隐藏着的那个凶手是和谁有关系呢?”
十三具骸骨,每一具骸骨的死者都可能有家人有亲人来帮忙复仇,然而这十三人身份姓名未知,根本无从查起,除非秦安能将当年的细节一一道出。
几人一时沉默,徐河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当年若是不死,现在也十八岁了。”
燕迟转眸看向守在外面的白枫,“去前院看看,看看秦安能不能说话了。”
白枫应声而去,燕迟便道,“此前九姑娘说过,说那个人应当是个力大的男子,而那块镇妖石,女子根本挪不动,可秦府之中并无这样的人。”
秦莞双眸微眯,“如果这个方向一点线索都找不出,那就找别的方向。”
霍怀信将手中几张信笺放下,“还是得秦安开口,当年的事最清楚的便是他自己了,他眼下不开口,指不定那凶手还要害更多的人。”
“稍后我和霍大人再去前院走一趟。”
燕迟说完,眉头微皱,“这些骸骨时间太久,除非在周边州县有年纪相当的孩子在十年前走失,否则便无法确定身份。”
“可惜要等几日才有消息,我们却不知府内那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秦莞接了一句,霍怀信忙道,“九姑娘放心,眼下的秦府内外皆有守卫,那人逃不了,便是在府内,也不可能放肆行事,几日时间还是等得。”
秦莞点点头,“有大人安排自然是周全的。”
话音刚落,白枫已经出去一趟又回来,“主子,外院的侍从说,秦安喝了九姑娘开的方子,今日的狂躁之症已经止了下来,现在说话虽然不利索,可已经能开口。”
燕迟眼底微亮一瞬,“既然如此,我们便去看看。”
霍怀信忙应声,一边嘱咐徐河将骸骨收起来,一边和燕迟往外走,秦莞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燕迟见状便道,“累了几日,今日你不必跟着,回去歇着。”
秦莞失笑,“既然开了方子,我总要确定能不能为他续命。”
这么一说,燕迟便无话可说,如今他们的确需要秦莞来保住秦安的性命。
几人一行,前前后后的往前院走,自两日前的秋雨之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的寒凉,而从前十步一景的秦府,因出了此番乱子,所有的下人不得随意走动,花木便没了人打理,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小道两侧,花圃四周,便生出了许多荒芜的杂草,再加上凋零和枯萎的花枝无人修剪,如今的秦府,顿时一片萧瑟凋败之意。
一到前院,齐捕头便迎了上来,先行一礼之后便将燕迟几人迎进了院子,“殿下和大人放心,内外皆有守卫,他身边,还是此前那两个秦府的家奴。”
进了院门,果然看到院内还有两个衙差守在正门之前,而听到动静,那两个老仆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燕迟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大步往屋子里面走去。
“今日秦安如何?”
一个家奴缩着脖子,有些谨慎的道,“老爷偶尔能说几个字……”
燕迟不再多问,径直进了内室,一进内室,一股子药味便充斥了几人的鼻端,燕迟凝眸一看,眉头不由得一皱,昨日秦安发狂,后来是被绑住的,今日却是乖乖的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松开,身上还盖着一个薄被。
他虚虚闭着眸子,因为痛苦而轻轻的呻吟着,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便将眸子睁了开,看到燕迟几人相继而入,他眼神呆滞了片刻才有所动,却也好似没有认出燕迟是谁似的,只将手从锦被之中伸出来,要去抓脸上的脓疮。
“老爷,使不得……”
见他要去抓脸,一个老奴立刻上前两步将他的手按了住。
秦安眉头皱起,浑浊的眼底一片痛苦的波光,唇角深深的沉着,语声嘶哑无比,“痛……痒……痒……抓,让我抓一下……”
老奴叹了口气,“抓不得啊老爷,抓了可好不了了。”
秦安的脸上,嘴角处已经开始大片的溃烂,紫色的疮溃几乎要蔓延到他的脖颈上去,锦被虚虚的盖着,只见其颈部也有一块一块的疮溃,有的被他抓破,正往外流着脓水,而他的手背上,杨梅疮蔓延到了手指指背,看起来无比的狰狞可怖。
霍怀信眸光一转走上前去,“秦兄啊,你现在多难受?”
秦安浑浊的眸子一点点的生出几星微光,好像认出了霍怀信来,他直直的看着霍怀信,唇角发颤,“难受……难……难受……”
霍怀信长叹一声,“秦兄啊,你可知道,你是被人下毒啦!”
霍怀信声音极大,好似在和一个聋子说话,秦安一听,反应了一瞬才在眼底生出了两分惊恐,他抬起手来,说话十分费力,“下……毒……?”
霍怀信点头,“是啊,有人要害你,想要了你的性命。”
秦安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惊恐亦越来越深重,轻咳两声,他眼神四闪,似乎在找那下毒的人在何处,霍怀信在他肩头拍了拍,“秦兄啊,你不要担心,我们也在找那个人,你放心,你这院子内外,我都派了人保护你。”
秦安满是惊恐的神色这才一稳,霍怀信却摊了摊手,“不过秦兄,我们找了几天也没找出来,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我们却知道她的目的……”
秦安眼底微疑,直直看着霍怀信,霍怀信便忽然寒声道,“秦兄啊,当年那些小孩子的亲人回来了,她们是来要你性命的,你糟蹋了人家的孩子,人家将你千刀万剐的心都有,看到你身上的这些脓疮了吗?人家是想让你就这么慢慢的死掉……”
秦安喉头发出一声“哼哧”声,一双眸子猛地瞪大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底出现了更深的恐惧,那微微抬起的手,也开始剧烈的发颤起来,可他却想来抓住霍怀信的衣摆,眼看着就要抓住,霍怀信往后退了一步。
霍怀信下颌微抬,“秦兄,不是我不想救你不想帮你,当年的事到底为何我们都不知道,若是你能告诉我们那些小孩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我们还可以早点把那幕后之人找到,等把那人挖出来,也才好确保你的安全,否则,即便我们再防范,你也还是有可能被毒死,毕竟,那个人现在成了你们秦府的人,或许是丫鬟或许是家仆,我们不得而知。”
霍怀信又是关切又是恐吓的,直吓得秦安害怕的人哆嗦起来,他仍然大睁着眸子,喉咙里发出不停的咯咯声,燕迟和秦莞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很快,秦安哀求的看向了霍怀信。
“贩子,贩子……拐来的……”
秦安说话十分费力,霍怀信却听明白了,他眉头一皱,可不愿轻信了秦安。
“只是拐子?你如何认识的?从哪里拐来的?”
秦安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嘴巴张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老仆见此,忙上前去轻抚着秦安的胸脯给他顺气,如此片刻之后,秦安才继续道,“我……我……打着买女奴的名头……买过两个……后来怕……怕她们的家人找来……就打听到了拐子……”
若秦安这样的大户人家家主,买女奴是正常的,可一般市面上的女奴,大都是被爹娘卖的,虽然入了秦府便是秦府的家奴,可难免的,她们的家人知道她们的存在会找上门来,如此一来,他这令人发指的癖好便要被捅出去,比起买正当的女奴,还不如找拐子买那些无家无底的,进了秦府,便任由他摆布。
霍怀信听着这话便知道秦安的意思,一转头看到燕迟和秦莞,忙挺直了身子。
他在官场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许多富贵人家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阴私癖好,而他此前和秦安有过交好,此刻,他生怕燕迟误会他和秦安同流合污过。
霍怀信语声一肃,“拐子叫什么?如今人在何处?”
“庆……源……典当……行……当家……”
秦安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其缓慢,霍怀信眉头顿时一肃,转头一看,见燕迟和秦莞皆有些不解,忙道,“殿下,那庆源典当行是锦州府最大的典当行之一,听闻铺子已经开到了京城去,他们面上是典当行,暗地里却和其他的达官贵人做着这等交易,稍后下官便派人将其拿回来查办……”
秦莞眉头紧皱,燕迟也不意外,诗书礼仪之家,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前途,没人会将这些丑事摆在明面上,而在坊间,却有专门的人为贵人们提供各式各样的趣味,在锦州还算少,在京城明面上做着生意而私底下却干着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才是更多。
燕迟“嗯”了一声,“这个稍后再议,继续问。”
霍怀信重重点头,又转身看着秦安,“当年那些孩子都是你亲手杀死的?”
秦安眼瞳缩了缩,他唇角微微抿着,气息一时不稳起来,看得出来,他正在做着挣扎,这话要不要说,怎么说,这期间可是关乎十几条人命。壹趣妏敩
“是……我下令……刘春……灌药……”
刘春!燕迟眼底立时生出两点寒意来,刘春也是该死之人!
秦安说出这句话,眼眶不知为何一湿,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可他眼下处于痛苦之中,下不了决心去死,便只能争取更好的对待。
霍怀信眼底生出几点怒意,语气一时也凛人起来,“那二姨娘呢?”
提起二姨娘,秦安眼底立刻聚起两分精气神,他唇角几动,却没说出话来,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霍怀信不耐烦道,“问你呢!你若不说……”
“是……是那拐子……一时凑不齐人……便在锦州府内找……”
“捉了个孩子……那孩子的母亲却……追了上来……”
“本想杀……却见其姿色上……佳……”
霍怀信双眸一瞪,“所以讲母女二人都抓了?!他们不仅抓孩子,还拐别的姑娘不成?”
秦安喉咙又被卡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双眸一阵阵的翻白,老奴忙上前去抚,霍怀信气的转身看着燕迟道,“殿下有所不知,确有这种拐子,将别人家里十三四岁到二十出头的姑娘拐走,喂了药卖去青楼或者有钱的人家,亦是不小的进项!”
燕迟凤眸轻狭,他虽然自小上了沙场,可对于这些阴私丑恶之事他却不是不知,不仅知道,相反,他还知道的很多,“继续问。”
霍怀信只想在当下表现的有多正直就多正直,有多大义凛然就多大义凛然,锦州城就这般大,不可能只有秦府一处有这样的交易,霍怀信可不想让燕迟怀疑他。
老奴费了半天的力气,秦安终于顺过气来,霍怀信便道,“之后呢?如何将人家母女都接进了府里?”
秦安喘着气,面上一片惨白,“我去选人……看见了……她……”
“初时……不知……”
“后来才……她……是投井而死……”
秦莞说着,目光悠悠发直,仿佛想到了投井而死的二姨娘有多纤妍貌美。
霍怀信怒目一瞪,“那杨县,那户人家的大火呢?!”
秦莞被霍怀信吼的身子一颤,他眼底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下去,轻咳了两声方才平平的道,“她求我……放她……我……趁机问了……她的家门……”
说至此,便一切都清楚了,霍怀信咬了咬牙,“你这个……她以为你真的会放她走,结果你却派人去放火杀人?!”
秦安说至最后,语声之中无一点悔改之意,霍怀信再问,他却转而看着霍怀信,“现在……能……能找出……吧……”
霍怀信这一下真是被气笑了,说这么多,却当真是为了找出那幕后的凶手,霍怀信冷笑一声,“便是找也要花时日,秦兄最好多祈祷祈祷,祈祷老天爷保佑秦兄。”
秦安闻言仿佛觉得自己被骗了,顿时怒目瞪着霍怀信,他一气,气一时又上不来,整个人被扼住喉咙一般的双眸翻白浑身抽搐,一旁的老奴又忙起来,霍怀信见秦安如此摇了摇头,走到燕迟身边来道,“他这样子不好下监牢,等九姑娘这个方子吃完,便可直接押入牢中候审了,既然如今勾出了庆源典当行,下官这便去拿人!”
霍怀信说着,秦莞走到了床边去,看了看秦安的面色吩咐那老奴,“还是这个方子,一副药喝一日,一日四次,每日都要换一次药,剩下的药渣可熬汤洗伤患之处。”
老仆闻言忙应是,秦莞这才离开,燕迟和霍怀信见此一起往外走,燕迟道,“这件案子还不知牵涉多大,若只是庆源典当行一处便罢,若还有别的,知府大人尽可一并查处。”
霍怀信重重“嗯”一声,面上一片振奋的严肃,“殿下放心,没想到我锦州治下竟然还有这等勾当,此番,下官定然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着拳头一握,决心表露无遗!
燕迟似乎有些满意,“霍大人只管去吧,府内有我。”
霍怀信通身的意气风发,拱手对着秦莞和燕迟一拜,转身便走了出去。
看着霍怀信大步离开,门外的茯苓禁不住一叹,“霍大人雷厉风行,有这样的好官真是锦州百姓之福……”
燕迟和秦莞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几分失笑意味。
霍怀信眼下的确雷厉风行,可是适才他那一番表现,到底还是有几分虚假之意,若非燕迟在此,只怕他也不会如此。
秦莞看着燕迟,燕迟看着秦莞,燕迟眼底晶亮,秦莞却是微微一愣。
他们这般相视一笑的默契可是让她有些惊讶。
秦莞最先收回目光朝门外走去,燕迟下颌微扬的跟上去,轻声道,“这件案子内情如此,九姑娘可会觉得世道险恶?”
秦安此番交代,虽然没有细节,可至少扯出了一桩戕害人命的交易来,那座庆源典当行,极有可能害了更多的人,这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而言,只怕初闻之下是不可想象的。
秦莞闻言转眸看着燕迟,“我并非养在深闺中的娇花,世道之险恶,我早就知道了。”
燕迟心底微动,秦莞幼年丧父母,而后寄人篱下,从京城辗转到了锦州,必定看多了许多人情冷暖,的确不是那般不知世道险恶之人。
见燕迟眸光有些复杂,秦莞唇角生出一抹薄笑,“不过这个庆源典当行,倒还是让我有些惊讶,我本以为这只是秦安一个人的罪恶之心,却没想到,有人将这件事做成了交易,且似乎很有规模的暗地发展起来,细想之下难免叫人不寒而栗。”
燕迟心头一松,对了,这样才对,若是秦莞对此事毫无畏惧,那才奇怪。
“此番全是那幕后之人一步步揭出,如若不然,知府大人永远不知,你我亦然。”说着,燕迟看向秦莞,“你觉得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燕迟这一问,秦莞便有几分语塞,这又回到了她想过的那个问题。
“殿下以为,何为律法?何为正义?”
燕迟本是要问秦莞,却没想到被秦莞问住,他揣摩着秦莞的用意,半晌笑了一下,“律法是白纸黑字,在如今的世道,多数时间站在手握权力的一方,而非正义的一方,至于正义,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就算晚来了,却不会缺席。”
燕迟前半段的话听着未免叫人心寒,可秦莞却又深刻的知道世道就是如此,她看着秦府上空的萧瑟阴霾轻喃,“大周崇尚礼义仁智信,如果律法不能让正义彰显,那便是当权者之无能,如果当权者听之任之,便是逼人向恶,百姓向恶,朝臣向恶,手握重兵者向恶,最终是什么呢?这座江山会倾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亦会……”
秦莞话语一断,这才猛然回神,她内心的愤懑被挑起,竟然一下子说的多了,她一转眸,果然迎上了燕迟深沉的眸子,秦莞苦笑一下,随即垂脸叹气,“只是为那十三个孩子不值罢了,殿下说得对,正义没有缺席,她们的尸骨终是被挖出来了,秦安也会受到惩治,可她们的死,她们的家人,皆是无辜受害无从补偿。”
秦莞摇了摇头,“还是不公……不公……”
秦莞一身的哀愁,似乎是在为那十三个孩子哀叹,可燕迟仍然看着秦莞,刚才的那一瞬间,他陡然间觉得,秦莞心中似乎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恨怒之火,仿佛那十三个孩子的冤屈加诸在她自己身上似的,秦莞良善,不忍,怜惜,同情,甚至与那十三个孩子共情,可燕迟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秦莞适才话里的锋芒?还是她竟然胆大到议论江山皇位?
燕迟心中无从定论,可看着秦莞垂脸丧气的样子只觉不忍,这多日来,秦莞不辞辛劳,无论是剖尸还是验骨,皆是兢兢业业,她在燕迟心中,不似任何凡俗之色,光华无双嫣然无方,忽然见她颓丧悲愁,燕迟心头也被压上了一块重石。
“世道如此,可向善之人总比向恶之人更多,朝堂之上,亦有如前大理寺卿沈毅这样的青天能吏,九姑娘万莫对世事无望。”
“沈毅?”秦莞说着这两个字,却笑了一下。
燕迟眸色微深,只觉秦莞这笑中有嘲讽有悲戚,他神色一变,这才想起沈毅如今已经身首异处沦为罪臣,这么一想,燕迟便明白了秦莞,秦莞所看之书,多来自沈毅,足见她心底一定十分钦慕这位大理寺卿,可眼下却……
“九姑娘不信沈毅之罪?”
燕迟心底忽然灵犀一动,看着秦莞。
秦莞猛地一抬头,亦看向了燕迟,她抿了抿唇,眼神忽而闪了一下,“沈毅之罪……已经有了定论,秦莞……不敢不信……”
话虽如此,秦莞语声却艰涩,燕迟看了她一瞬,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忽而倾身,低声道,“九姑娘连江山将倾这话都敢说,却不敢说沈毅是冤枉?”
秦莞眨了眨眼,“那世子殿下怎么想此事?”
秦莞这么说,便几乎是默认了此事,燕迟弯唇,“这件事发生之时,我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后来得知,起初也是不信的,且……且京城混杂,又有党政,九姑娘只怕不知,这样的争斗,通常会殃及池鱼,沈大人此事的确异常奇怪。”
秦莞又眨了眨眼,适才愤懑的心思沉下去,燕迟这话几乎让她有些感动。
“不过……”然而很快,燕迟眸色一片冷静,“不过如九姑娘所言,此事已有了定论,且是天子钦定牵连甚广,所以,这样的话,九姑娘往后只可对我明言。”
秦莞眼底的微光一暗,却是当真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是天子钦定,且牵涉到了一位亲王和一位后宫宠妃,自然已经成为京城的禁忌,天下还有谁敢质疑呢?
质疑者轻则藐视天子,重则形同乱党……
秦莞本就明白父亲的案子并非小案,此番也不过是被燕迟肯定了而已,且燕迟出身皇族这般态度已经是十分不易,秦莞呼出口气,她还是感激的。
“是,秦莞记住了……”
秦莞语声微低,燕迟转而道,“这两日看了许多沈大人的著文,心中不免可惜,若是没有前次的事,大周有这样一位大理寺卿,委实是大周之福。”
“所以……我亦能理解九姑娘对沈大人的感佩回护。”
燕迟看着秦莞,秦莞只能扯出一丝苦笑,她对沈毅,可不止感佩回护这么简单。
秦莞不想说太多这个话题,燕迟之心思,说的越多,只怕会暴露更多,她精神一振道,“殿下,不如我们再去紫竹林看看?”
燕迟微疑,秦莞又道,“虽说几乎能肯定,这幕后之人一系列手段皆是为了揭发当年的丑恶之事,可她到底做了恶,此事还需一个真相。”
燕迟当下点头,“好,那我们再去看看……”
秦莞点点头,微微提了裙裾,大步走在了最前面。
燕迟脚步放慢两步,眼下的秦莞似乎才是平日里见惯了的秦莞,可刚才她的异常仍然清晰的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如今的紫竹林,已经非往日的阴森幽寂,秦莞再踏入的时候,只看到挖寻尸骨之后的凌乱,层堆的枯枝败叶之下,是还未散尽的雨天积水,而上面,零星的散落着污泥土块,四处皆是衙差们来回搜寻的脚印,这座阴森的紫竹林再也不能让秦莞产生丝毫的畏惧。
秋风瑟瑟,拂过紫竹林之时生出一片沙沙的响,刚走出几步,秦莞忽然道,“殿下可还记得?那一日赵嬷嬷看到的鬼火是在林子里,可是这口井这样深,里面若是起了火,外面如何能看到?”
燕迟正在四下探看,闻言亦皱眉,“确实如此,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点火?”
“若是故意,只需洒些磷粉便可造成鬼火的假象……”
秦莞说着,脚步下意识的走向那口井,因要挖出全部尸骨,林子里被挖出一条横着的沟槽,秦莞走到井口四周去,一边走一边想如何在井口放火。
许是想的太过专注,秦莞身侧撞到一丛竹子也没发现,她本想绕过那丛竹子,可刚退了一步却看到那竹子之上有一道浅浅的印痕,像是被钝刀割磨过的,微微的凹陷。
眉头一皱,秦莞指尖轻抚了上去。
“怎么?”燕迟见秦莞神色有异,当即走了过来。
秦莞示意竹子上面的痕迹,“这里,有一点痕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或者撞过……”
燕迟凝眸去看,秦莞又叹了口气,“不过……这几日衙差们在这林子里来回,有时候蹭到撞到倒也没什么奇怪……”
燕迟闻言却没有立刻打消怀疑的念头,他又看了片刻,忽然走到一旁的竹子上去看,秦莞见状有些动容,却有些不自在,她并非想到什么都是对的,若只因为自己一句话燕迟便去找寻半天,倒是会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世子殿下——”
秦莞欲言又止,燕迟却忽然道,“这里也有,你过来看看。”
秦莞眼底一亮,如果发现一处是偶然,那再发现一处,偶然的可能性便大大的减小了,秦莞将裙裾一提,忙朝燕迟身边走去。
燕迟所站的竹丛距离秦莞只有几步之遥,待秦莞走过去一看,果然,这一丛紫竹之上当真有适才看到的那种浅凹痕迹,燕迟又指了另外一处,“看,这一根上面也有。”
燕迟一让,秦莞再近一步,她几乎快要走到燕迟和竹子之间,然而急于探看的她根本不曾发现,“真的有……那边那一丛紫竹之上,只有最外面的一根竹子有,这边却有两根有,这是为何,若说巧合,巧合似乎有些大了?”
秦莞专注的说着,话音落,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燕迟。
这一转头,秦莞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燕迟怀中来似的,且二人距离极近,几乎她再一倾身额头就要碰到燕迟的下巴,秦莞呼吸一滞,忙将身子后仰。
燕迟顿了顿才往外让出一步,八风不动的点头,“是,不像巧合。”
秦莞心头有些莫名的发紧,她极快的转身,又往旁边找去,“这几丛竹子距离井口最近,我再去看看别的……”
秦莞满怀希望的去看下一丛,可她围着那一丛竹子转了一圈,却并未看到上面有什么痕迹,“这里没了……难道刚才真是巧合?”
一边说着,秦莞又不死心的走向下一丛,“这里也没有……”
她话音还没落,那边燕迟却道,“这里有。”
秦莞适才下意识的选择了和燕迟相反的方向走,眼下燕迟就站在她的对面,秦莞“咦”了一声,没走向燕迟,却是绕着井口继续走,又接着看了两丛紫竹,又过了那条沟槽,就在秦莞以为接下来的一丛也没有的时候,可她却又看到了那痕迹!
“这里有,太奇怪了,为什么只有井口东边的有,西边的却没有?”秦莞轻抚着竹子上面的痕迹,又抬眸往竹子上面看去,这么一看,她发现竹子的顶端有些偏向井口的方向,一转眸,秦莞又看向另外几丛带有磨痕的竹子,果然,那几根竹子都朝向井口的方向。
秦莞走向燕迟的位置,一丛一丛的看过去,果然,井口东边的每一丛上面都有擦痕,秦莞皱着眉头,“不是每一根竹子都有,只有每一丛最外面的一两根有。”
“不对,这里有三根都有……”
燕迟站在一丛紫竹面前,秦莞看着他,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什么,她当即走过去,站在那丛紫竹后面去看井口,而这边厢,燕迟道,“这些竹子,是否绑过什么东西?”
秦莞透过竹丛去看井口,忽然,她眼底大亮了一瞬!
“殿下说对了!的确绑过东西!”
燕迟凝眸看过去,秦莞面上神采飞扬,“殿下,我知道了!”
燕迟看看秦莞,又看看竹丛,然后环视了一圈,他也想到了什么似的,“你知道凶手移开镇妖石的方法了?!”
秦莞眼底一亮,抬手指着一旁的紫竹,“用竹子!”
燕迟唇角微弯,却疑问的道,“用竹子?”
秦莞好像受到了鼓励,面上顿时生出了成竹在胸的笃定,“是!用竹子!我想错了,搬开镇妖石的确要用很大的力,可是并非一定是力大的男子,有了这些紫竹!女子也可以!”
燕迟但笑不语,跟进来的茯苓却不解,“小姐在说什么?竹子搬石头?”
秦莞转身看着茯苓,“是!竹子搬石头!”
见茯苓还是不解,秦莞忽然抓着一根竹子往下掰折。
茯苓见状忙道,“小姐做什么,奴婢来,当心伤到手……”
茯苓正往前走,秦莞却忽然松了手,手一松,竹子弯折的弧度立马摆正,却带动着竹稍飒飒摇了起来,“你看,这就是竹子的力,我使足了力气,也让竹子弯折下来,可同样竹子会拉着我,一根弯折的竹子力小,那很多竹子呢?用绳子一边绑在弯折的竹子上,一边绑在那镇妖石上,再加上人力,岂非等同于一个力大的男人之力?”
秦莞转眸看向那镇妖石,“这镇妖石被搬动过,所以现在在井口以北,可是殿下应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镇妖石正是在井口以东的!”
“而这些竹子上的凹痕,是因为要固定绳子不因为竹子的弯折而滑脱!竹丛时疏时密,她不可能把一丛竹子都绑过去,且即便都能借力也不够,于是她选择最外面最好弯折的竹子,所以,有凹痕的竹子要好几丛,都在井口以东!”
茯苓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这个法子……这个法子可真是妙!”
秦莞一阵心潮起伏,这个法子的确妙,若是没看到这些痕迹,她怎么会想到那人会用这样的法子,竹子是死物,却都是柔韧之物,借死物之力,让人以为搬动石头的是几个人,或者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男子,这样便从一开始就逃出了大家的视线。
“刘春的指甲里有糕点的残渣,他吃了东西,被杀之时极有可能被下了迷药,而柳氏被杀之时,极可能是凶手出其不意,且柳氏是女子,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反抗。”
秦莞有些懊恼的看着燕迟,“我最开始就猜错了,凶手应是女子,这么多的竹子,这个人的力气一定不大。”
燕迟走过来,“是别人用了障眼法,我们都没看出来,眼下你破解了搬动镇妖石的法子,我们便能朝别的方向查了,不必着恼。”
秦莞叹了口气,“若是女子,便多半是在内院有身份之人,而内院之中无非是几位管事,又或者,是当年知道这件事的老人,和刘春有几分交情,所以刘春才会信她。”
这么一说,秦莞忽然又想到了刘大娘。
秦莞眼底一亮,“我知道一个人,上次二姨娘的事便是她告诉我的,上次的事情还没有揭露出来,她并未多言,我总觉的她知道的更多,如果现在去问,或许她能说出更多也不一定,就是负责厨房的刘大娘。”
燕迟颔首,“好,那你去找她,我去审审其他人,几日之前霍知府有一份名录,上面皆是在秦府超过八年的人,上面正有几位女嬷嬷。”
秦莞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的带着茯苓往西边下人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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