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北京已经挺热了,但夜里总归还是有阵阵凉风,一行人从火锅店出来便是通身酒肉味,吹吹风正好,醒酒还去味儿。
杨文靖本就没喝几两酒,一出门就彻底清醒了,他这两个月来心里一直有些个想法,今儿时候正好,就打算说了。
他上前几步跟上了江祺枫,搭着江祺枫的肩膀说道:“小枫,有个事儿我觉着是该提上日程了。你看咱们眼下就六对儿演员,平时要是有谁发个烧生个病请假了,连个替换的都没有。咱们现在票卖的也不错,往后迟早是要准备商演的,这点儿演员哪演的过来啊……”
江祺枫略有些诧异,刚才吃火锅时看他笑言开怀,这会儿竟然提起正事了?杨文靖提及的这些他不止一次考虑过,这番话确实说到他心坎儿上了。www.sxynkj.ċöm
“杨哥的意思呢?”
“是不是该招新了?”
江祺枫稍稍皱了眉头,虽然都在意料之中,但招新的事情确实应该慎重考虑。
“上哪儿招、什么时候招、招多少?这都是问题。大伙儿今天这酒气冲天的架势没法儿详谈,赶明儿抽空开个会吧。”
说罢,他把一直跟在一旁安静听着却不做声的温祺玉拉了过来,一把揽住了他肩膀,欣然道:“今儿先散了吧,各回各家。”
“等会儿!”杨文靖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江祺枫回头看了看他。
“前几天网上那些文章,陈莎那边有消息了吗?”
杨文靖问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收声,其他人自然也都听到了,甭管是烂醉如泥的还是半醉半醒的,顿时都来了兴致,目光齐齐聚集到了江祺枫的身上。
其实无需陈莎去查明大伙儿都能猜到,能费心思掏腰包整他们的必然是有利益冲突的人,也就是同行。纵观如今大大小小上百个相声班社,过半数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能有闲钱干这事儿的,不就那两家吗?
江祺枫心如明镜,师父为人正直,定下赌约就绝不会背地里使阴招,反观东城茶社那帮倚老卖老的家伙,虚伪的面孔下是什么货色他早都见识过了。
昨天陈莎发了几个不轻不重的截图过来,算是印证了他的判断。
“消息是有的,至于到底是谁……”话音到这儿只停顿了片刻。江祺枫不打算隐瞒,也没什么必要隐瞒,轻笑了一声说:“那位唐大艺术家。除了他,还能有谁?”
周一,上午十点,城里又刮起了妖风,吹得人脑壳疼发际线也疼。
这样的天气,又是双祺社休息的日子,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穿着整洁拎着几个袋子出门去了。
“是这栋吗?”
“是啊,你不会忘了吧?”
也不是忘了,只是很久没来,难免陌生,明面上又是这么尴尬的关系,他怎么能不忐忑。江祺枫暗想。
“上楼吧,这个时间师父肯定醒了。”说着温祺玉便从容地要伸手去按门铃。
江祺枫浑身一震,一声“慢着!”脱口而出。
温祺玉应声停顿,回头看了看他,只看他眼中难以掩饰的不安神情,还有局促不安似乎无处安放的手便明白了。
于是温祺玉嘿嘿一笑,往回走两步握住了江祺枫的手,拽着他进楼道:“都要到门口了,师哥怂啦?”
别看江祺枫平时在舞台上稳重得很,甭管出什么岔子他都能及时圆回来,按他自己说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偏偏这人际上的事儿,他恨不得把自己闷在家里永远不操心。
江祺枫心里好一番挣扎,本来他从小就敬畏师父,后来出了事更是畏惧,前几天温祺玉提议找由头拜访师父他半推半就答应了,如今人才到门口肠子都悔青了……可也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吧?
“来都来了,走吧。”他硬着头皮道。
五月不逢年不过节也并非师父生日,要找借口登门可不容易。温祺玉行事荒唐的很,挑的不是什么好日子,五月十六,当年江祺枫离开的日期。www.sxynkj.ċöm
就为这个,江祺枫已经骂了他一路了。
温祺玉却是大大咧咧不往心里去,摆摆手随口应付“善始善终嘛……”
善始善终哪有这么用的!
江祺枫收回神时他那贴心师弟已经按下了门铃,里面也传来了人声。
“谁啊?”是张修明的声音。
江祺枫职业病险些犯了,一句“出来瞧”卡在嗓子眼,万幸转瞬间便咽了回去。他怼了怼身边的温祺玉,压低声音问:“你该不会没打招呼吧?”
温祺玉挠挠头:“这理由实在找不着,总不能真说善始善终吧……反正来了再说呗。”说罢,他又大声对里边喊道:“师父,是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祺枫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平时在台上他一贯使三寸不烂之舌,对上师父只怕是说不出几句整话。
这两年经的事多,有时他心里清明,知道自个儿追求的是实现抱负,绝无欺师灭祖的心思。也有时在骂声中茫然失措,他选择的路当真违背纲常吗?
他更不敢想师父心里是如何看他。
且不管江祺枫怎么个胡思乱想,面前的门已经开了。
张修明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有些意外。“稀客,有事?”
温祺玉抢先一步进了门,一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一手挽着张修明的胳膊撒娇:“这么久没见您了,没事儿就不能看看您吗?您可是我俩师父,都多久没查过作业了。”
江祺枫听得心里发毛,就他师弟这卖乖的本事他恐怕再过三十年也学不会。他只能跟在后面进屋,顺道把门带上。
直到张修明从温祺玉的“甜言蜜语”中抽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去年来要人还知道说两句话,今儿直接哑巴了?”
江祺枫心下一紧,抿着嘴唇半晌才小声喊了一句“先生。”
光是如何称呼他就拿不准了,更何况其他。
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面对老师的小学生,畏惧有余,亲切不足。
温祺玉看着眼前这情形不免扶额,暗道师哥怎么倔成这样,明明是嘴甜一点几句软话就能解决的事,又闹成寒冬腊月满屋冷意。
张修明直直盯着江祺枫低着的脑袋,却始终没有应他一声。
江祺枫微怔,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阴差阳错他想起了以前,似乎也有一次,就是这个情形。
当时是在电话里,他喊“师父”,对方没有回应,他只能改口称“张老师”。
那么今天……
神差鬼使地,江祺枫抬起头对上张修明的目光,诚恳地喊了一声:“师父。”
张修明满意的收回了目光,随口问道:“今儿是来服软的?”
两人俱是一愣,师父恐怕会错意了。
温祺玉不说话,明摆着是要江祺枫自由发挥。
江祺枫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坑师哥的家伙,随后斟酌着字句,严肃地说道:“师父误会了,只是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您是我师父,永远都是,即便您不再认我,我心里仍然会尊您为师。”
张修明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种话若是温祺玉说他只会觉得寻常,笑笑叹一句好孩子也罢了。可江祺枫从小就倔,对外人看似圆滑世故,对亲近的长辈那是别扭极了,还死要面子。
今天这一番话,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算回来了?”张修明语气平静地问。
江祺枫急忙否认:“没、没有,咱那个赌约不是还有两年多呢!”
张修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早已料到,双祺社的生意如日中天,这个不可能的赌约会不会变成可能,他已经无法判断了,江祺枫又怎会中途放弃。
到底是他的不甘心……两个徒弟,一个都不愿留在他麾下啊。
江祺枫眼看他面露沧桑、眼中多了几分失望,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什么惧怕紧张都忘了,上前两步挽住了他另一只手臂,回想着前些天温祺玉劝他的话,试探般张口说道:
“师父,我有我的野心和追求,我不能留在曲阑社延续您的辉煌,但有朝一日我和祺玉出息了,绝不会忘记是您给了我们这一切。”
张修明恍惚了一阵,他着实没有想到,以江祺枫的性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他跟温祺玉搭的这一年里改变不少啊。
很快张修明又恢复了面沉如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赌约时间一到,你俩到不了我认可的高度,还是得收拾家伙滚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却似乎没有去年在书房里那么紧张了。
或许是已经看到了希望,三年,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温祺玉反应快,鬼主意一过脑子便又缠上张修明一口一句“师父”了。
“师父,就算是有赌约在身您是我师父,您得教我啊!我还有好些活儿没学呢——”
张修明面不改色:“找你师哥去。”
温祺玉张口便道:“师哥也得向您讨教啊!”
张修明还没说话,江祺枫以多年的经验心里已经暗叫不好了。
果不其然,张修明一句话便要他欲哭无泪。
“讨教是吧?去书房,你俩把《夸住宅》给我演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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