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锦的手在不住地抖,自从她的婢女听见吵嚷声把她叫醒之后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半个时辰里她几乎一动不动,一滴水也不沾,只是保持着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桌上的姿势长久未变了。
伶香看着她额头上不断流下的汗都在不知不觉中浸透了她刚换的衣领,她忍不住出声道:“娘子,您……还是回去睡吧,这么干坐着不是办法啊。”
薛长锦仿佛是恍惚才惊醒,她擦了擦眼睫毛上的汗珠,说:“你去把暗堂打开。”
“娘子……!”
“去啊!”
这一声薛长锦叫得有些凄厉,伶香惊得浑身一抖,赶忙应了是回头半走半小跑地去了。
她来到薛长锦的卧房中,走到床榻右侧,蹲下身伸手进床底摸索了片刻,然后只见她手腕左转两圈,右转两圈,再摁了一下,最后往右一旋,墙后传来了闷雷般的摩擦声响,整个床都开始移动。伶香赶紧跳到一边,看着床慢慢挪开,将床后墙壁里嵌着的一道颜色灰暗的木门。
此时薛长锦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床边,还把伶香给吓了一大跳。
“娘子……”她怯怯地叫了一声,薛长锦置若罔闻,绕过她走到木门前,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圈,取出其中一把最小的钥匙,转开了门锁,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又反手锁上了门。
只能容一个成年人转腾的屋子里烛火通明,薛长锦脚边就有一个跪坐用的软垫,她就这么在垫子上坐了下来。
这小屋子里是隔三天就打开一次通风的,所以她走进去不必担心昏厥甚至憋死,而且五日一次清扫,有时候是薛长锦亲自来,因此也不必担心灰尘呛人。
甚至可以说,这个逼戾的小空间里,装潢十分精致用心。薛长锦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打造了一个嵌进墙里的供桌,桌上没有灵位,只有两个黑金相间的骨灰盒,一个大一个小,桌上放着的贡品也不似一般贡品,看上去更像是一些家常小点心。
“越儿,不知道你在那边吃到没有,这水晶小笼包是娘亲手做的呢。”薛长锦的口气变得无比温柔,她伸手推了推点心盘子自言自语道,“可惜,你弟弟太小了,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你要多教教他。”
说到这里她嘴边漾起了一个慈霭无比的笑容,仿佛真的看到她的两个儿子手拉手站在他跟前。一个三岁大,肥嘟嘟白嫩嫩的,双眼黑网汪汪水灵灵的,那眉毛和嘴几乎和陆炳一模一样。他手上还牵着一个穿着肚兜的胖娃娃,他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啃手指,而他身上的那件小肚兜是薛长锦当年亲手缝的。
她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大儿子胖嘟嘟的脸颊,然而手才触到孩子的面庞两个孩子都突然消失了。
不,其实什么也没触到。
她落寞地翘了翘嘴角,继续说:“吃的都凉了,回头娘去给你们换了,如果娘……能活过今晚的话。”
自然无人回她,她很自然地就继续往下说了:
“你们还记得吗?以前方氏总骂我是狐狸精,现在呢,你们的爹是放了一条母狼出来,让我们互相撕咬,至死方休。”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他心里却是希望母狼将我撕碎的,没准娘很快就下去陪你们了呢?m.sxynkj.ċöm
“不过凉城的话……说不定能救我一次,他要是还有点脑子的话,应该会想办法让自己死个干脆的。除了他我没有留下证据,我没有……我没有……陆炳……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说着说着她发现自己都在声音都在抖,那是因为恐惧。
虽然她十七岁就嫁给陆炳了,但是她还是不能肯定陆炳盛怒之下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每次出事了,她以为“就这样了吧”后面总会有更加残忍的事件刷新她的认知。
每到这种时候她对陆炳的恐惧就会更深一层,所以她实在不能忍,为什么她甄念谣就敢对陆炳那么放肆?就因为他们认识的早?就因为她们……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会疯掉的。
“娘现在很累……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俩……别调皮……”
薛长锦说着靠着门迷迷糊糊地就阖上了眼,反正门她已经从里面反锁了,除了她别人没有这扇门的钥匙。
玉萧瞅着对方刺过来的剑,竟主动靠上去让锋利的剑身擦着她的后背划过,蒙面刺客也大惊失色,剑已送出收不回来,她就这么看着玉萧后背擦着剑撞进他怀里,然后喉头一阵腥甜脚下趔趔趄趄后退开,乘此时机玉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刺啦一声便是利刃穿透血肉骨骼的脆响,刺客浑身一僵,手中剑当啷落地。
一个肘击补上撞在他小腹上之后,刺客彻底瘫倒,玉萧抽转身一个手刀砸在他后脖颈上把他敲晕了,夫人的话她还记着。
将刺客放倒后,她大喊着叫让人拿绳索来,绑这么个人她不放心让其他下人来,虽然她也心急如焚,非常想知道夫人情况怎么样,但一定要先把手上的情况稳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
然后她拿了绳索把此人困了个结结实实,绑在了床柱上。
“夫人呢?”她抬头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你们谁看到夫人了?”
“刚才你不是让玲珑陪着夫人出去了吗?”有一个婢女弱弱地开口问了。
“看住他!”玉萧说完就抬腿往门外跑。
其实她也不确定夫人能去哪儿,但是一想到夫人在那种情况下会去找会去求救的人,除了老爷也没别人了。于是她一路狂奔跑到阿茶的住处,远远就看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她又非常不好的预感,直到她上气不接下气跑进屋里,才发现这个院子里的下人也围在主屋里看热闹。
“夫人呢?”她抓住一个婢女的领子就问,对方一脸惊恐地挣脱开她连连后退。玉萧挤开人群冲进屋子里,在门口猛然刹住了脚步。
屋里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无疑就是杨晨希,她似乎还看到了一些血迹,以及杨晨希那只瘫着的手真是白得吓人。
只不过紧挨着杨晨希坐的陆炳几乎把人完全挡住了,玉萧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突然胳膊被人一拉,她回头看去,原来是阿茶。
“你……”
“老爷在替夫人处理伤口,不让别人进去,他早就让人去找你了,你不知道么?”阿茶一口气语速飞快地说完这些话,玉萧听罢摇摇头:“可能也在围观,我刚刚解决了那个刺客。”
“你解决了?”
“嗯,绑起来了。”
“那你快进去吧,老爷刚才就急着找你呢,可是夫人在身边他不敢离开。”
“知道了。”
玉萧说完果断转身走进屋里,还没开口就听见陆炳说:“第二排左起第三个抽屉化神散解药,快去!”
说这话时他头也没回,玉萧点点头道:“知道了。”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陆炳有搜集毒药的癖好,这一点个别同是锦衣卫的同僚才知道,比如玉萧。
而她是唯一一个知道陆炳那搜集了各种毒药的房间在哪,因为她自从进了这个府服侍夫人,偶尔还要替陆炳去检查那个房间是否安好,有没有丢东西,顺便再打扫打扫。
玉萧离开后,陆炳这才转回头忘了一眼门口方向,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脚下那盛满血水脸盆叹了口气。
杨晨希已经被她翻了过来,后背衣服也割开了,现在伤口都清晰完包扎好了,只剩解毒。
阿茶的床都被弄得血迹斑斑,不过这不是重点。
“老爷,”阿茶站出来小心说道,“刚才玉萧说,她捆住那个刺客了。”
“在哪?”陆炳仍旧没回头。
“她没说,不过肯定在桂昌院里。”
“知道了。”陆炳微微侧过头,并无他话,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还是没人敢进屋,阿茶索性打发了下人们都回房睡觉去,只留自己和一个叫红豆的婢女留下,默默坐在厅里等待。
玉萧动作很快,听到她的脚步声时连阿茶都激动得站起来了。不顾玉萧进门后连跟她打个招呼的时间也不想浪费,直接跑进了屋里。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阿茶又能听见玉萧和陆炳的对话了。sxynkj.ċöm
“你抓着刺客了?”陆炳问。
“是的,现在捆在桂昌院。”
“夫人是怎么受的伤。”
“是……是我一时疏忽,让那贼人走了空把毒刃投向门口的夫人……”
“疏忽?你的疏忽差点就害死她了!好在这毒药只有麻痹作用并不取人性命,若是的话……”
“奴婢知错!请老爷责罚!”
阿茶在外面都听见玉萧扑通一声跪下的声音。
然而陆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良久,才听见他一声叹息传来。
今天晚上他长吁短叹好多次了,仿佛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听着叫阿茶都忍不住心疼。
“请问……这解药要多长时间才能见效?”玉萧十分谨慎地发问了。
“两日,至少明天。”陆炳的声音闷得很,“你回去吧,看好那个刺客,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准踏出自己的院落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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