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热,好在苏玥寻的地点不错,古木林立屋前屋后都有荫蔽。
荀子卿得以安心练步,不久便能抛却拐棍自行行走,再过几日,能出门走上几个来回,到仲夏时节已可同万花一块儿去走几遍山道,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再用轻功、重拾剑技。
他没有再提回去江湖,却频频查看自己的剑,等手上有了足够力气,便急着将它擦拭一新。
伤总会好的,未来亦会成为过去,去者不可留。
苏槐序看在眼里、陪在身旁,温言笑语一如既往,只是偶在夜里醒来找不到人,恍惚着去他窗外瞧一眼里头的漆黑才作罢。
这日天气闷热,他们避开晒人的日头,出门晚而归来更晚,抬头不见星月,提灯早就燃尽,最后一段通往院门的路走得奇慢。
路上碎石多,荀子卿归途时小心翼翼,看一眼始终走在身前半步的万花身影,换了口气道:“错过药点了?”
“无妨,你慢些。”苏槐序转身,让屋舍远远的灯光能照过来叫他瞧见,伸手虚晃一下护在他旁边。
荀子卿扫了眼他避免触碰的动作:“既是无妨,不吃也成?”
“不想吃了?怕苦?”苏槐序笑他忽然的孩子气,“自然要吃的,不然怎么痊愈?”
“那日同师弟他们不辞而别,你又不让书信,我痊愈了就要回去看看的。”荀子卿在漆黑里看不见他的模样,自然而然接了这么一句,却见万花步子一顿拦住他去路。
苏槐序同样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微弱的亮光里瞪着他,咬牙切齿:“不行!”
听他语气难得凶恶,荀子卿愣住,半晌没有接话。
苏槐序旋即叹了口气:“……不行,你伤痊愈了,经络血气仍需调养。常言道写字入木三分,写信不比执剑容易,你真想写,我替你?”
荀子卿在黑暗里看了他数眼,忽然笑出了声:“若我执意要走呢?”
“那我只能打断你的腿,再医一遍。”苏槐序冷声。www.sxynkj.ċöm
荀子卿不理会他的唬人,只摇了摇头:“不要你替。”壹趣妏敩
“不想替还不乖乖吃药?”苏槐序让开路,又在前面半步慢慢走。
荀子卿笑罢不再说话,绕过一个弯道便见着院门,进屋后垂眸坐上藤榻,困倦得一言不发。
苏槐序只当他疲累了,替他摘了冠帽,惯例验一遍他膝上恢复良好的伤,转身便去煎药。谁知端着药碗回来,荀子卿不知何时已裹着外衫靠着睡着了。
“子卿?醒醒?”苏槐序将药碗搁在边上,伸手撩起他散落的垂发企图叫醒他,却见着一张酣然的睡脸。
洛阳城见到时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现在他伤愈大半恢复元气,没了早前的那般黯然灰白,细眉舒展、双目安然,有了血色的面颊怎么看都是个俊俏漂亮的模样,仅仅这么睡着就恬淡得令人欣慰。
他看着,指头一动抚上他睡熟的脸,兀自微笑。
他从医十数年,尽心尽责医人无数,从未有这种时候,觉得只要眼前人平安康乐,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可他对他太过抗拒了,他不想错失他,也不愿伤到他……
苏槐序想着便笑容渐黯,摩挲着他的面颊,低头与他光洁的额头贴了下,而后叹息:
“你要叫我怎么办?”
他说着便颓然离开,指头松开的刹那,荀子卿眼睫一动竟然醒了,本该惺忪的睡眼眨了眨、直直地盯着他看。
苏槐序惊了他的梦,悻悻抽回手,换作平日的笑脸:“子卿为何这么看着我?醒了吗?药还没凉。”
他避开他太急,甚至来不及收回满眼缱绻,荀子卿登时有些心里发堵,低头饮去他端来的药,垂眸望进碗底。
“谢谢。”他含糊地朝杯底说了句,那里残留的药汤画出一弯谨慎脆弱的新月。
“你……谢我做什么?”苏槐序没料到他这般见外,不禁怅然,“从前你不似这般的。”
“哪般?”荀子卿抬头看他。
苏槐序与他四目相接,想起了他第一次见他、捧着摔坏的玉给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望进他的眼底……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万花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搁了碗复笑:“记不清啦,那时候……”
兴许是挂上的微笑太过惨淡,荀子卿垂下眼眸,伸过脖子顺势在他面颊上啄了一口,嗓音发颤地轻道:“是这样么?澈哥哥?”
苏槐序愣在当场,轻若蝶翼的触感在脸上停驻,刹那间暗夜变成白昼,飞花化作飘雪,人来人往的华山山门处,他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俯身、送上一个纯真又饱含谢意的亲吻,绽开一个灿烂而稚气的微笑……
“你——你……”记忆中的样貌渐渐与眼前人的五官重叠,苏槐序瞪着他,捧着他的脸,从他看他的眼眸里瞧见难得震惊无措的自己,“你记得?你是记得的?”
“苏澈……”这般大胆的举动几乎花光了半辈子的勇气,荀子卿僵在昏暗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当然记得,还记得看到那时的你,我便想,若往后像你一般护佑苍生,再好不过。”
“是嘛?你行走江湖斩妖除邪,是因为我?”苏槐序捉住他抖得厉害的指头、紧紧地握住,“你要走,不是不愿见到我?”
“哪还有什么斩妖除邪?”荀子卿自嘲一笑,在他的注视下灰心丧意地叹息,声音闷在嗓子里,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如今不能了,我甚至拿不起剑……”
苏槐序望着他笑开,明明张网企图困他的是自己,眼前人吐露心声倒让他不知所措。荀子卿不是不愿见他,而是不敢,不敢在引剑杀伐后颓然荒废的时候见他,不敢在期望破灭落空后还待在他身旁。
他听懂了,他的心里有他,这个曾望着自己剖兔的小纯阳,一直都在他身后看着他。
“能的,总会好的,我是大夫啊。还记不记得,我说我行医,愿为子卿?”苏槐序眉梢眼角藏不住喜悦,低声道,“我从此,只为了你医人,好么?”
他以他为愿,他以他为道,不知谁憧憬过谁,在数度春秋后再于烽火相遇,他们彼此已足够幸运了。
荀子卿点点头,喉头一动,又叫了他的名:“苏澈。”
“嗯。”苏槐序望着他笑,眸子温和得似春水波澜,“肯留下了,不走了?”
荀子卿颔首,这一次不再犹豫:“好。”
“这么说,荀道长是有觉悟了。”苏槐序笑得更为热烈,屈膝跪上榻,一头如瀑黑发全散在他颈侧,俯身与他错愕的双眸对而视,而后凑上他的双唇,悄声道,“那么上次的吻,可以继续么?”
苏槐序离他很近,近得能嗅到鼻尖的清气,五指一收插入他的指缝握紧,将吻未吻故意等待他的回答。
荀子卿避无可避,想起了他要他以身相抵的戏言,蓦地烧烫了双颊。
苏槐序瞧他紧张,反而不急不慢地问他:“怎么,没有觉悟吗?”
“我……”荀子卿被他迫着只得小幅度摇头,“我自然是有觉悟的……”
听他轻声说出答案,苏槐序倒怔了怔,旋即不依不饶:“是么?”
“我……我有……”
“你知道我这么些年如何过的?又知道我现在成什么模样?”苏槐序问出口,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荀子卿目光闪动,仍是点头。
“荀道长当真容得了我,当真……舍得下这世事?”
“……苏槐序。”
“你知不知道……”苏槐序看他眼眸半阖地微微点头,终忍不住吻了过去,唇瓣相接气息交融,长而温柔的吻恰在荀子卿忘了换气时候戛然收止,非耐着性子把话问完,“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荀子卿这些日子为其疏远,仅一个浅吻就天旋地转,听到耳畔的温和嗓音仍在云里雾里,勉强调息回神,却直接懵在苏槐序紧锁的视线中。
他是要他亲口说,甚至不惜远离他,就为了等一句愿意。
直到万花有些焦躁地来回摩挲指尖,荀子卿才抬指拨开他的额发,将他染笑的面庞落在灯火里,后弯了唇角,郑重地道:“我复来归、当爱春华,自然是知道的。何况苏槐序你……会放手么?”
他收紧被攥住的五指,说罢引颈,生涩而紧张地想去吻他,却被万花捧着脸制住。
“荀珽。”苏槐序唤他的名字唤得语调发颤,自制力在崩塌的边缘徘徊,开始瞎想若是早点用上蛊会如何。幸好荀子卿只张眼看他,令他得以凑近他的耳畔,缓缓道,“不会放,我好不容易寻到你,怎会放手?”
他轻语细言,末了朝那红起的耳廓啄了一口:“有觉悟了?知道怎么做了?”
荀子卿一愣,本能缩了缩脖子却躲不开他倏然用力的手掌:“你……觉悟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苏槐序看腻了他的闪躲,慢条斯理地沿着他的耳廓脖子一路亲吻舔舐,果真一刻也不松手,“躲什么?这就是你的觉悟?”
“苏槐序……”荀子卿挣扎之下发髻忽散,接着整个人都落入他的怀抱、被桎梏其中。
万花低头瞥一眼他的慌张,俯身再吻却被他偏头躲过,长指在道长白皙光滑的面颊上擦出一道红痕,吻则落在了颈根、直惹得身下人浑身一颤。
荀子卿忙推了推他,小声道:“苏槐序……我、我尚未沐浴更衣。”
这请求似乎合情合理,可苏槐序听了忽然又好气又好笑,眯起杏眼将他泛红的双颊和躲闪的目光打量,唇角一挑反将人摁在榻上,威胁道:“你再跑,我可就生气了?”
他佯装恶狠狠却软了嗓子哄着说的,荀子卿听了果真不再推他,反倒张开双眼盯着他,目光粼粼似有妥协的意味。
苏槐序才板起的脸孔霎时松动,喟叹一声凑过去道:“唉……介意这些作什么?荀道长不如紧张下自己,眼下……”
荀子卿绷紧嘴角,到底没有再抗拒,素来淡然的脸孔映了层薄霞。
苏槐序这次威胁说到做到,再给予的吻不再温和清浅,有些急切地攫住他的唇瓣厮磨一番,伸了舌尖撬开唇舌直接侵入一个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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