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拍摄是伊莎贝尔于佩尔给介绍的工作。
电影是她三年前拍摄的“心房客”的续集“在人间”,里面有一个亚裔角色,她就向导演SamuelBenchetrit推荐了陈楚侨。
说是续集也不完全是心房客2,“心房客”是Samuel根据自己的作品LesChroniquesdel\'Asphalte第一卷改编的,这部电影则是LesChroniquesdel\'Asphalte的番外,是同样的背景设置,主题也比较相似,但是新的人物和故事。
拍摄地点在巴黎,需要挤出不少时间拍摄,意味着陈楚侨几乎没有了休息时间,不过剧本是不错的剧本,又是伊莎贝尔从中牵线,考虑到种种因素,终究是接了。
为此她写了长而真挚的邮件给教授请求谅解,去他们的办公室详细讨论了一下这个学期她将会频繁地缺席课堂的问题,不仅是因为这部电影,还有接下来的电影颁奖典礼们。
幸好教授们都很好说话,对她的出勤率放松了要求,但表示要写要交的内容必须按时完成提交。
于是陈楚侨就开始了每周巴黎伦敦的往返跑,周六到周一会有拍摄,大约持续近三个月。为了节省时间,伦敦到剑桥这段选择了直升机,原本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可以通过直升飞机缩短到35分钟。
在17岁时她已经取得了英国的直升机Privatepilotlicence(私人飞行员执照),陈楚侨更小的时候就通过了理论知识考试,她完成飞行训练并通过技能测试不是为了给自己往返于工作和学习的,于是她预定了包机服务,这部分钱是爷爷奶奶给买的单。
所以她和弗朗西斯科说,拍戏的净收入是负数。
“在人间”是小成本电影,连伊莎贝尔的片酬都少得可怜,整个剧组的人可以说是在为爱发电,甚至有近一半的演员奔波于两个剧组之间,可以说是非常穷酸的一个剧组了。
边伯贤知道这了事,哭笑不得,“就算是再有钱的剧组也不会支付你的直升机费用吧?”他习惯了魔鬼行程和艰苦移动条件,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放在陈楚侨身上便不一样了,看着视频里的脸,仿佛连一毫米的消瘦都能看出来,“楚侨儿辛苦了。”
“哥哥,我好累噢。”
他是一直奉承努力是王道的人,却会希望陈楚侨可以不劳而获,赞同地点点头,“是太累了,抓紧休息的时间休息吧,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休息一下其实会做得更好,如果可以就算去很近的地方玩一下也很好的。”
“倒是没错啦。”她微微嘟起嘴,“可是有休息的时间,我就只想躺着了。”
“哈哈躺着不也很好吗?”边伯贤故意搞怪去逗陈楚侨,直到她笑得眯起眼才作罢,“你去休息吧,要想我,不要总是想,好好休息,一天想两次就好啦。”
“为什么是两次?”
“睡醒一次,睡前一次,其余时间,就不要把时间花在我身上啦。”
分别的时间很短,边伯贤已经无比思念陈楚侨了,但反而最近视频通话的频率都变少很多,不再每天通话了。时差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她忙着学习拍戏,奔波于剑桥伦敦巴黎三座城市,连自己的短信他都担心会耗费她的心神,只能小心地掐着点发消息,等她有空的时候来找自己。
——
陈楚侨和伊莎贝尔还有另外一位中年非洲裔的男演员对手戏最多,奥斯卡提名名单出来的那天正好是和伊莎贝尔的戏,她很快就看到了消息,说,“恭喜你。”
“落笔生花”入围了最佳外语电影,陈楚侨入围了最佳女主角,获奖的可能性除了零以外她想都不出来别的可能,可作为亚裔提名本身已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是的,在出了韩国演艺圈后,陈楚侨总是以一个亚裔演员的身份活动,这点也在接受采访和报道上被屡屡提到,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流着一半亚洲血统。
成长过程中,民族和种族身份对她来说一直是个难题,“你来自哪里?”这种简单的问题让陈楚侨很困扰,如果她在说英语就会说来自英国,如果在说法语就会说来自日内瓦,如果这两种语言都不是她就会左右为难,最后简单地来一句,“我在瑞士出生。”
如今在英国生活读书,自我介绍时就不免得进一步提到自己来自伦敦,事实上伦敦作为陈楚侨生活过最长时间的城市,在上大学前鲜少出现在她口中,现在日常生活更多是在说英语,居然也会时不时得到“你真的很Brit”的感叹。小时候常去美国过夏天,可能是源于家人对口音的强硬保护,她的口音也没被掰歪。
在多文化的交流下,陈楚侨炼就了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像是厕所这个词,和北美朋友她会说washroom或者bathroom,有时候英国同学说了toilet陈楚侨也会跟着说,爷爷奶奶则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用“toilet”去称呼厕所的人。只是语言系统不是永远都精准运行的,某次脱口而出的toilet换来了奶奶妮娜惊讶的抬眼,“是什么让你开始这样说话?我竖好耳朵准备听了。”
“WhatcouldIexpect(我能期待什么)?”
她的潜台词是“我什么都没在期待,我知道你接下来说的都会是像toilet一样可怕的灾难”。
这是妮娜典型的说话方式,用美国朋友莫娜的话就是“passiveaggressive的英国人”,陈楚侨对此接受良好,耸耸肩说,“偶尔别人这么说,我就会跟着说,youknow,对话中保持用词的统一蛮不错的。”
“噢甜心,我该说点什么好呢?我该从哪里开始?”
妮娜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孙女,伊莎贝拉无疑是漂亮的,光洁平整得仿佛看不到一丝毛孔的皮肤,浓密柔顺的头发,手上是刚做好的梯形法式美甲,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什么苦难的孩子。
毫无疑问大家都尽力让她顺遂如意地长大,妮娜确定他们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那怎么会养出一个这样性格的孩子呢?sxynkj.ċöm
喜欢在交往中模仿和迎合他人,这是妮娜最不满意陈楚侨身上的一点。
第一次发现这个问题是在陈楚侨搬回日内瓦住的第一年,不知道到底是香港的生活改变了她,还是日内瓦的“功劳”,总之妮娜很不喜欢她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尤其是为了更好地融入群体。妮娜固然从小就教育陈楚侨要得体礼貌,不能在人前失态不要让场面难堪,礼仪教师也一直是自己请的那位,可她从未想过陈楚侨会长成这样玲珑周全的性子,看小时候陈楚侨带着的娇蛮就知道妮娜并不欣赏好说话的软柿子老好人性格。
“好吧,奶奶我承认,我不想当那个不一样的人。”她不能要求别人改变,所以和不同的人相处陈楚侨会一定程度上地贴近他们的行事作风,让自己泯然于其间。
大家总说陈楚侨像孩子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她长得幼态,是感觉。
她的人生顺风顺水,因此身上缺乏那种竞争的欲望和奋斗的野心,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和人做朋友,玩乐心重,拍戏就像是现实版的过家家,而她在很认真地玩着这个游戏。
她是真的像孩子,脑子里计较的不是利益,而是要大家一起玩得快乐。
“这是个问题。”妮娜和乔治苏菲娅谈论过她的顾虑,“她太注重别人的感受了,会为了维护人际关系牺牲自己,对别人很好也不期盼能得到回馈,这不合理。”
乔治和苏菲娅持乐观态度,认为要尊重陈楚侨的处理方式,“伊莎贝拉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想要做的事,我们不应该多加干涉。我们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地告诉她,我们爱她,她值得被爱,以及永远站在她身后支持她。”
“Izzy,你知道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妮娜听取了他们的建议,“你的本身就是很可爱,并不需要多做些什么。有时候矫枉过正反而是另一种对别人的不尊重,你的真诚足以打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对的。”她不应太过执着于寻找和别人的共同点。
学校里大多数同学都有trustfund,小时候的陈楚侨知道这事,也去问家人自己有没有,得到“当然,宝贝”的回复后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trustfund,只是单纯地为自己拥有和朋友同样的东西欣喜。
后来周围的朋友不再限于以前的圈子,她就变得很羞于谈论自己的家庭了。
自己享受着许多人都没有的幸运,陈楚侨明白这一点,她并不抗拒去享受,不得不说,家人洗脑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让她不介意用父母长辈的钱,这就很矛盾了——
用词是很表面的东西,就算她把每个朋友的习惯记于心也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改变,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浮于表面的刻意只会让别人不高兴。
“你说得非常对。”陈楚侨抱住妮娜,一口亲在她的脸上,“世界上没有任何言语足以表达我有多爱你们。”
在放飞回归本我后,她也有那么一瞬间会忽然发觉,原来自己真的是英国人啊,这是从前少有的,近一年两来,陈楚侨内心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的确更强了,各种意义上的。
在Samuel说把剧本上的台词用她会的语言说出来时,陈楚侨把台词翻译成了粤语,直到拍完了Samuel说道“这听起来不太像韩语”,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粤语。
“不,这不是。是中文,我是半个中国人。”
其实在香港的那些年她接受过很大强度的国学教育,写书法背古诗文,在外公外婆的要求下,她断断续续地上着相关的课。不过实在是生活在一个缺少中国文化的环境里,连她妈妈都没有什么身份认同感,她很难接触到这方面的东西,学校里也有一些中国留学生,陈楚侨和她们关系还不错,依旧能感到文化的差异,所以比起伦敦,她更少提及自己的中国背景。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脱口而出的是粤语,陈楚侨想到苏菲娅说的话,“等你经历再多些,你会慢慢自己找到答案。”
答案在不经意间就出来了。
——
英国电影学院奖正好是星期天,占用了拍摄的时间,于是颁奖礼的前一个星期陈楚侨都在巴黎拍戏。
拍摄感觉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撇开陈楚侨,演员和导演全是40+的年龄,电影主题本身是以孤独为主题的,剧组氛围就没那么活跃,况且这几天都在下雨,难免听到周围人对天气的各种抱怨。
下雨的巴黎是很美的……如果能和朋友在咖啡馆见面或者宅在家里,而不是工作的话。这样想想,她又低落了些。
或许是12月时在韩国的拍摄太消耗精力心神,现在学业和拍戏并行的情况下也没有休息的机会,陈楚侨总感觉到闷闷的,睡眠倒是足够的,只是精神状态不是很激昂。
她急需一个脑袋清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假期来给自己充电。
所幸拍摄不像上次在韩国拍摄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绷的,剧组上下散发着散漫的气息,陈楚侨大多数时间下班都不算晚,还能有自己的时间,不然她熬也很难把拍摄熬过去。
在巴黎住的地方是苏菲娅从小住着长大的房子,陈楚侨小时候常来,定居日内瓦之后就没人住在这了,这所房子就变成了大家在巴黎的落脚点,生活用品都是取决于上一次住的人留下了多少。
下雨总伴着降温,陈楚侨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条围巾,准备去附近的超市买盒抽纸。
围巾是从伦敦带来的,上面都还是那个家洗涤用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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