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哥和千军万马在营地外奋战到入夜,胖子才意犹未尽的从他肩上下来,走向我们时还埋怨小张哥道:“你丫活不好,下盘都蹲不稳,一蹦一蹦的,颠的老子骨头疼,给你小子驮两里路要减十年寿,回去好好锻炼,别他娘砸你们族长的牌坊。”壹趣妏敩
晚上六点的森林天光大暗,万里无云,漫天星辰铺成一条冗长的银河,月亮悬在沉黑的天幕上,群星环绕,本是美轮美奂的景色,但是圆月散发出来的光华,却亮的刺眼,让深渊般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谲的画面感。
千军万马见小张哥停下来,不愿意再给天真当马骑,立刻蹲下身让他赶紧滚下去,天真骂骂咧咧下地,几步追上胖子,自作自受的俩小张在空地上瘫一会,又爬起来活动肌肉和手脚。
我们坐在炉火旁,木安刮着手上的凡士林——我不得不夸他一句心灵手巧,一瓶凡士林。一瓶红药水,饱和度不够逼真,再混点红色浆果的汁液,一口大锅送走小张哥。
木安清洗干净手上的颜料,看我一脸钦佩,眼风递向黑瞎子:“是他的手艺。”
瞎子听到我们提他,叼着能量棒转头看过来,昼夜温差巨大,只见墨镜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水雾,他咔嚓一咬:“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让小张哥缺德缺到我们头上,不服管教的小辈就得用爱感化。”
“人民教师,大爱无疆。”我夸的非常违心。
小哥拿着烤干的衣物分发给我们,刘丧奔波一天,累的眼睛都睁不开,草草套上衣服问清楚守夜班次就钻进帐篷。
虽然人多容易出老鼠屎,但还有好处就是轮值轮的少,我们看刘丧实在疲惫的厉害,一头一身都是伤,决定让他安心休息一晚,剩下的每人一小时守到天亮。
我守最轻松的头一轮,烧旺炉火,到点他们却都没有进去睡觉,还在围着炉子叽叽喳喳,队伍多日没有汇合,总有事要交代,只有小张哥和千军万马睡的最早,似乎对未来的状况毫不在意。
小哥没有参与,独自坐在断崖尽头的岩石上,天穹照下来的星光,洒在他身上,飘然的光晕弥散如雾,让他背影变得十分朦胧,像是来自于另外星球的飞船,在荒野中孤独的降落,不融于世间任何的风景。
木安在天真和瞎子的讨论声中对我道:“去看看,我替你守着火。”我一秒都没犹豫,点点头,拿上水壶起身走向小哥。
我走到小哥身旁的时候,正好起风,他的鬓发和额发都在空中翻飞,露出深黑的双眼,身后是莽莽的大山,风吹过一浪又一浪的簌响,丘壑如同刻痕深深的烙印在山体上。
而小哥的眼眸,和夜晚黑色的山岭一般,在绝对的寂静中,不见零星的光亮。
他听见我来的脚步声,转头望向我,目光落在我没有系紧的衣领上,轻声道:“小心着凉。”我低头一看,伸出一只手束好领口,递给他还温热的水壶:“喝水吗?”
夜晚的风吹到脸上,已经有几分刺骨的凉意,小哥仰头喝两口温水,没有再递回给我,放在石头上,往旁边一移,给我空出能够坐下的位置,回头继续望着绵延的山丘。
过去和小哥共处的时光,通常都是在沉默中度过,他话少,我有时不会特意去寻话题,沉稳的呼吸,是我能听到最多的声音。
可是现在,我却不想让安静发酵下去,因为我可以感觉的出来,他并不开心。
我知道他还是会在意的,只不过从不表现出来,他总是以淡然的姿态,面对深黑的夜。
“我小时候,在小孩子最贪玩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好几周都没有走出过家门。”
我静静地出声,呼出的白气在凉风中被吹远,嘴角勾起弯弯的笑意,如同在闲话:“不是觉得没意思,而是我爸,从我记事以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好,总在医院治病,白色的墙、不好闻的消毒药水,是我长久以来唯一记住的东西,我见过我爸的药盒,五颜六色的药片,什么都有,最初我以为是糖豆,还差点误食过,特别傻气。”
声线逐渐放轻,我仰起头,看到漫天的繁星闪烁,和我幼时在鼓浪屿看见的夜空,似乎没什么区别,我记得岛上不通汽车,走道是狭窄的,长长的小巷子通向不知名的另一条小巷,对于不认识路的小孩子而言,可以称之为灾难。入夜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窗外安静的只能听见虫鸣声,如果住的离海域近,还能听到海浪冲刷着礁石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才发现曾经熟悉到梦中都无法忘却的小岛,已然是一片模糊的景象。
黑暗中,我可以感受到小哥在凝视着我,却没有转头,肩膀被人无声无息地揽住,我枕上他半弯的手臂,脸颊暖暖的,睫毛剐蹭着他的衣服,嗅到的丝丝凉气都被热源取代,我轻轻道:“我爸常年生病,他没办法去离家太远的地方,踏青旅游更是奢侈,我妈却不在乎,会经常在周末的时候领着我们去公园,或是上郊外的山区,照好看的相片,回家拿给我爸看,我觉得我妈对他太残忍,或许是小孩莫名其妙的同理心,还有看动画片看来的崇高感——我记得以前有不少寓教于乐的动画和故事,都是什么母慈子孝的内容,可能和小男孩幻想当奥特曼救世差不多,总之在我还分不清善恶是非的年纪,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脑子不清不楚的,我只是本能的认为,我要陪着我爸,当体贴的女儿,不出去乱跑,但是小孩子,在家怎么会坐得住。”
想到我爸看着我眼巴巴趴在窗口无奈的样子,我忍不住轻笑出来:“后来我爸就哄劝我,威逼加利诱,只要我跟小朋友出门玩一次,他就背着我妈给我买糖,你知道我爱甜食,糖衣炮弹一轰,什么都能妥协,结果糖吃的太多,导致我六七岁时蛀牙蛀的睡不着,一朝东窗事发,我爸被我妈骂的狗血淋头,半夜还在房间写保证书。”
小哥的臂弯舒适暖和,我睁开眼,看见墨绿色的山脊蜿蜒如河流,在极致的静谧中,却没有以往的苍凉感,它仿佛只是沉静的矗立着,在广阔的天穹之下,覆着灿烂的星光。壹趣妏敩
“在我更大一点、稍微能明白点事的年龄,我跟我爸聊到从前,他平时不苟言笑,话又不多,当时却意外的有兴致,他一直笑话我小时候不肯出去玩的傻相,然后我害臊的要回房,我爸又喊我回来,他郑重其事的叮嘱我,没有人必须要以肩负他人的命运为己任,我们可以是自私的、是小气的、是冷血或是漠然的,我们是独立的存在,独一无二的存活于世上,我无需为谁负责,不要自以为是的向自己施压。”
我还记得我爸的眼神,像是从暗处燃出火光的明亮,跳动在他注视我的目光里,思绪渐渐剥离,飘回遥远的厦门,叙述却没有停止,我弯着浅笑:“小孩子向来争强好胜,我不服气,大声解释我还不是为他着想,陪他多几天,他在人生中占比就会更重几天,我爸就笑,他告诉我,人的一辈子太短,生离和死别都不可避免,可是人的一辈子又可以好长,它们被分成无数的片段,散在岁月的长河之中,不管是爱人、亲人还是朋友,我们曾共存于相同的时空,真实的触碰过,我们是全力以赴的,即使未来离别,无论如何,不要让我的生活止步不前,我要知道,并且坚定的去相信,我们一起经历过的美好,在属于我们的片段里,已经是完满的一生,没有缺失。”
在星空下,我看向小哥,眼中并没有类似悲伤的色彩,可能心底会有淡淡的酸涩,可能没有,我明白,我爸在当年早已预见到自己的离去,可年幼的我,并不能体会,直至长大后,才理解他当初的用心,只是风欲静而风不止,好在,我没有辜负太多。
“小哥,意义的本身不在于遗忘与否,只要它发生过,真切的存在过,它就是有意义的,你不需要为我背负什么,张家或是其他的繁文缛节,我不在乎,并且,没有必要。”我看着他眼底渐次映出来的星辉,如流光的松间湖泊,树影深深,却有微光长明,我轻声道:“因为,我和你的联系,不会被生死斩断,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小哥伏下头,认真地望着我,我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正映入他的瞳底,逐渐和星辰融为一体。
发梢在风中交缠,他的视线太灼烫,暖热的气息洒上面颊,如棉絮,我睫毛微微颤动,耳垂不由得烧起来,转过脸,我用力埋进他颈间,直到太阳穴上,被印入轻轻的一吻。
而后,我被温暖的臂弯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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