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冲突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惨烈的程度让四周围观的人群都不敢多看。
林、贾两家的亲兵死了五六人,重伤、轻伤的也有不少。好在高万姜的人马赶来的及时,才将那群不要命的狂信徒给斩杀干净。
等贾赦带人赶到时,城门处的禁军也受命赶来。林枢将黛玉托付给贾赦后,自己去了皇城请罪。
他方才杀那钵钦纳贡时说的轻松,实际上这件事很麻烦。紧靠圣眷是不可能逃避惩罚的,毕竟朝堂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杀他做什么?大不了先关起来,找个借口送回乌斯藏便是。”
皇帝也被跪在地上的林枢气的半死,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此事,便喊来绣衣卫指挥使左兰。
“去查一查,这钵钦纳贡为何把主意打到了荣佳身上。”
左兰躬身回道:“臣方才已经派人去查了,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钵钦纳贡前些日子与来京述职的山西布政使张思维有过会面。”
“张思维?”
林枢想起了回京时王嬷嬷跟他说过的话,那個夏家的夏金桂曾在钵钦纳贡堵住黛玉时,在一旁拱火撺掇。
甚至黛玉出生时的异象也被其翻了出来,这件事除了林家与皇家知晓外,连荣国府的人都不知道。
她是如何知道的?
“皇爷,钦察寺住持鸠摩智大师领着数十名番僧在大楚门前静坐,请求皇爷为他们住持公道,严惩林学士。”
禀报的小内侍话音刚落,皇帝就愤怒的将镇纸砸了过去,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让礼部劝他们回去……”
小内侍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不过还是尽职尽责的再次禀报:“回皇爷的话,礼部已经派人劝说了好几次皆无效果,兵部郎中范成文、刑部主事乔志兴、太常寺寺丞曹昀、光禄寺署正常凌超……总共二十一人联名弹劾林学士擅杀乌斯藏法王,恐边境不宁,请求皇爷圣裁。”
这几个名字皇帝是耳熟能详,不是晋商八大家的人就是他们支持的人。包括张思维在内,都是曾经与林如海在盐政上交手多年,后来更是在林枢的晒盐法上栽了大跟头。
虽说他心知肚明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却也知道朝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稳定也要坚持到平定西北后再慢慢算账。
“你自己听听,惹了多大的麻烦!做事不考虑后果吗?万事自有朕处置便好,你着什么急?”
林枢直了直身子,摘下头上的官帽放在地上,然后恭恭敬敬的跟皇帝磕头:“由罪臣杀了钵钦纳贡,总比陛下动手要好。这钵钦纳贡敢来京城以西北之乱做要挟,就是看准了朝廷无法兼顾三线作战。罪臣这就去顺天府大牢自首……”
“罪什么罪?自首什么?”
皇帝训斥道:“朕前几日刚同魏阁老商议,让你主持制定互市之策,他们就向你动手了……你以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宣大互市一开,他们走私的优势就没了。快钱赚顺手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按规矩来?”
这些事每日在内阁混的自己都没听到一丝风声,晋商一派却已经连接出招,招招瞄准自己,可见其在朝中的影响力之大。
“传旨,林枢误杀乌斯藏法王,虽有情可原但不可不罚,罢去林枢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行走之职,杖二十,禁足府中,无诏不得踏出府门一步。罚银三千两,赔付钦察寺用于钵钦纳贡法王之丧事。”
被臣子逼迫的滋味皇帝这些年早都习惯了,他将心中的怒火压在心底,做出了退让。
圣旨很快由内阁发了下去,大楚门外静坐抗议的番僧与那些弹劾林枢的人虽然很是不满,不过在龙禁卫杀气腾腾握着刀剑出来时鸟兽尽散。
林枢身上的官职基本上被一路到底,只留下一个无品无级的零时官职御前翰林待诏。当然,文散阶还在,林家的门楣总算是保住了。
被打了二十板子的林枢由守在宫门口的王琦带人送回了家,趴在床上伤药包扎。
这打板子也是有潜规则的,像林枢这种圣眷不失的人,宫里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打实,虽然看起来鲜血淋漓,实际上还没那日贾政打贾宝玉厉害。
王琦坐在林枢的卧房里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皱眉说道:“张思维这个人,比王子腾都要难缠。此人心狠手辣,却也智慧无双,要不是被晋商出身扯了后腿,早在隆盛年间就进了六部了。”
上完药后林枢感觉方才火辣辣的臀部变得清凉了些,趴在床上与王琦说道:“晋商八大家虽是张思维的仕途羁绊但也是他的入仕之梯,这些年他的政绩大多是花了大价钱换来的,仅靠他的家财和俸禄,别说整顿城防,他连一条水渠都修不起来。”
张思维在主政县府期间,的确被老百姓干了许多实事。像是整修水利、整顿城防、修缮县学府学、劝耕劝桑,每一次离任升迁,治下百姓都会送来万民伞等物。
甚至有乡间族老将万言信送到了京城,让张思维的美名传扬天下。可这一切的背后都有晋商的海量金银支持,同时也给晋商扩大了势力范围。
张思维每到一处地方当父母官,晋商的铺子就开到那里,甚至在川蜀之地,都有晋商在经营着皮毛、丝绸、粮食等生意。
大同北靠草原,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晋商的走私商队都能源源不断的将大楚的茶、盐、生铁、丝绸等物换成金银宝石,再将草原的皮毛、辽东的人参药材等物带回大楚……
这次鞑靼与大楚建立盟约,开放互市,晋商原本想推张思维入六部,然后想办法控制主持互市的官员,却没想到皇帝竟然属意年轻的不像话的林枢制定互市之策,主持两国互市。
他们没办法在林枢个人身上找到突破口,于是就向他身边的人身上下手,比如宁荣两府以及林枢最大的软肋黛玉。
翁婿二人逐渐勾勒出了最近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林枢便吩咐福全去安排人四下调查。
“你最近就好好呆在府中莫要出去,每一位乌斯藏的法王都有不少的狂信徒,陛下将你禁足府中,也算是对你的保护。”
王琦已经想通了皇帝如此处置林枢的原因,他叮嘱道:“玉儿这段日子也别出门,当心那群狂信徒打玉儿的主意。那个桂花夏家自有人去教训,我在皇城门口时看到皇贵妃遣了内侍嬷嬷出宫……”
……
桂花夏家在靠近西城门的阜财坊,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商贾之流,夏家是坊中最大的一家。
夏金桂被午后的那场厮杀吓了个半死,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因为她失禁了。
张思维坐在夏家正堂,训斥着假装淑女的夏金桂:“林氏女也是你能招惹的?竟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林家人面前,生怕林家注意不到你是吧?”
“姑父,我只是想给那些番僧加一把火,这林家捂住当初的异象这么多年,传言肯定是真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竟然引得百花绽放异象扑鼻,说不定是妖女……”
夏金桂的嫉妒心很强,特别是自认为她美貌不输黛玉,却因为黛玉有一个好父亲好哥哥,便得到了别的女子梦寐以求的御赐县主,这让她如何能不嫉妒。
这次得知姑父张思维想用黛玉引起林枢与乌斯藏法王的冲突,便幸灾乐祸的想去添一把火,最好能够亲眼看到黛玉求助无门的被带去乌斯藏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至于说黛玉出生时的异象是如何被晋商打探到的,说白了还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有钱能使鬼推磨,晋商在宫中经营数十年,早就在隆盛年时买通了宫中好几个内侍嬷嬷。
当年黛玉出生,扬州巡盐御史府百花争艳,根本瞒不住绣衣卫的眼线。林如海当机立断,将此事密奏在位的太上皇。后来皇室见黛玉身体孱弱,毫无异常,加上林家子嗣艰难,也就没有再提及此事。
毕竟林如海忠心王事,最后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皇家总不能真的狠心到连一个弱女子都容不下吧。而且黛玉与皇帝那位早逝的女儿太像了,爱屋及乌之下,这个秘密就被尘封在绣衣卫的密档之中。
夏金桂言辞凿凿,张思维却赶到无比心累。他没有参与晋商对林枢的算计,而且他极力反对此事。
四月进京述职,张思维已经将朝中的局势打听的清清楚楚,林枢在朝中没有担任具体的实职,而是由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分别教导。
如今已经历经兵、户、礼、工四大部,主持过好几次军政要事,明显是皇帝在给自己的儿子培养宰辅。
而且林枢的背后不但有林如海留下的人脉,以及他自己的同年好友,更是有着宁荣两府等武勋的支持。
晋商这些年一直谋划中枢之位,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在京城寻找盟友而不是树敌。
可惜,或许是八大家的老爷子在高位上呆久了,忘记了他们终究只是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哪怕他们在山西一言九鼎,可到了京城,他们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大兴县县令都不如。
他张思维不是晋商的附庸,最多只能算作是有着利益交换的盟友。林氏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八大家的主事人还是没有搞清楚,这次搞这么一出,不用说定然会被皇帝记一笔,张家可不能掺和到这桩事情中去。
想到此处,张思维把目光放在了夏金桂身上,这个侄女看似聪慧,实际上也是蠢人一个。不过夏家是张家的钱袋子,暂时还不能抛弃。
“你明日就先回太原呆一阵子吧……”
“为什么?我不去!”
夏金桂的声音瞬间拔高,太原那种地方有什么?京城多热闹,王焕那边是没希望了,可还有别的美男子啊。
张思维冷哼一声:“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必须去!今日你在林家人面前说出了林家与宫中的秘密,你觉得林家人会放过你?宫里的人会放过你?夏家只是皇商,林家那是真正的列侯之家,真当林家拿你一个皇商之女没办法吗?”
还未等夏金桂回应,大门外变得吵吵嚷嚷。
“姑老爷、姑娘,宫里来了皇贵妃的懿旨!”
夏金桂这会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皇贵妃派来的内侍宣读完懿旨,四名壮硕的嬷嬷就走了过来。
张思维还想拦上一拦,宣旨的内侍就上前说道:“张大人,这次陛下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只是轻罚,商家之女顶撞县主,并以谣言撺掇乌斯藏法王欲对县主不利,按律流放琼州都不为过。”
“在下的侄女少时丧父,家中对其教养有些忽视。可否变通一下,我这就带她去跟荣佳县主请罪。”
张思维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悄悄塞到内侍的手中:“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又是姑娘家,万一要是伤到了脸,将来说亲都是问题……”
却见内侍将荷包推了回去,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夏姑娘若是孩子,那比夏姑娘还小两岁的荣佳县主该怎么说?咱家奉劝张大人一句,有些事,莫沾手为好!打!”
啪!啪!啪!……
宫中的嬷嬷张嘴的功夫不知练了多久,响亮的嘴巴子有节奏的打了整整五十下,直接让夏金桂的脸肿的不成样子。
“张大人放心,李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奉旨张嘴没二十年也有十八年了,绝对有分寸。夏姑娘多抹些药,过十天八天的就能消肿,到时候咱家会再次登门,直到夏姑娘学会为人处世再说。”
别说张思维只是个布政使,就是亲王府的女眷在执掌凤印的皇贵妃面前不敢放肆。
懿旨说了每十日张嘴五十,还要抄写《女则》、《女戒》,夏金桂就是再张狂也被这道旨意给吓瘫了。
“好好养伤,我去找找人,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
官场上的人大多都是人精,特别是能在京城混的。
林枢看似被夺了官职,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依旧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翰林待诏这个无品无级的官位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林枢还是翰林待诏,那么他就依然是天子近臣,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次复起。
林枢是被皇帝下旨禁足,又挨了板子,大家不方便亲自前去探望,却也送来了慰问之礼。m.sxynkj.ċöm
黛玉坐在窗前一边同趴在床上的林枢说话,一边记录着拜帖礼物。
“这张思维为何会送这么重的礼?”
黛玉打开礼单惊呼道:“辽东百年人参一株,五十年参三株……还有很多药材,价值……这都没法算了。”
“张思维这个人,心思诡异,他这么做定然是有缘故。”
林枢问道:“你看看他可有留下信件之类的?”
黛玉将帖子和礼单都翻了一下,仔细查看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不过她又想起了话本中的剧情,把帖子拿起来仔细观察,借着阳光发现了帖子有一个不太隐蔽的夹层。
“咦?哥哥,这帖子有夹层!”
拿起小刀一划,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乔、常、曹、侯、渠、亢、范、孔八家共谋,小心德妃。
待林枢看完这张纸条,不由猜测其中真伪。前面的晋商八大家密谋算计自己用来夺去主持互市之位,这不用说他已经知道了。
那么后面这句小心德妃是否为真呢?
德妃薛氏,出身锦州薛家,其父薛瑶领锦州卫指挥同知,算是军武之家。薛氏是皇帝还在潜邸时的老人,治德四年诞下皇七子,由嫔晋封四妃之一。
薛瑶这些年一直呆在锦州,从未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出现,算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德妃在宫中的风评也不错,不争不抢,每日不是照顾儿子就是养花种草。
这样的人,林枢实在想不出张思维为何要跟他说需要小心。
黛玉问道:“要不我跟张嬷嬷说一声?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陛下?”
林枢摇了摇头,将纸条递给黛玉让她重新封入帖子藏好。
“疏不间亲,德妃乃是四妃之一,膝下不但有一公主更是七皇子的母妃,没有切实的证据,更不知真假,如何跟陛下说?”壹趣妏敩
“那怎么办?”黛玉也有些担忧起来,若是德妃真的有问题,万一在皇帝面前吹得枕头风多了,林家岂不是很危险。
她将自己的担忧说了起来,惹的林枢哈哈一笑。
“傻孩子,陛下是什么人?你见过陛下允许后宫干涉朝政吗?况且咱们又不是在宫里没人……”
林枢倒是不担心德妃会对他怎样,当今皇帝主意正的很,太上皇都无法左右皇帝的想法,更何况一介宫妃。
前朝和后宫基本上是两条没有多大交织的线,德妃就是真的有问题,也不过是传递一下消息,探听一下宫里的秘密罢了。
元春入宫这么多年,都晋封为四妃之首了也没见给她爹求个官当当。德妃若是敢作妖,以当今皇帝的性子,掖庭宫就是她的归宿,说不定连薛家都会发配琼州晒盐去了。
不过林枢还是对此事上了心,他请来了张嬷嬷询问德妃的情况。这位宫中的老嬷嬷如今是贴了心在林家养老了,有些事完全没必要瞒着。
张嬷嬷听完林枢的问题后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德妃这些年在宫中差不多是个隐形人,若不是诞下七皇子,宫中怕是不少人都忘记了长春宫还住着个薛贵人。老奴对德妃娘娘了解的不多,只不过当年有人传言,德妃娘娘实际上并非薛家主母苏氏所出,其生母是流放辽东的渠姓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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