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便再次齐齐落他身上——仿佛他仍是南军少将,而非恭王男妻。
谢承泽却先询问地看向萧彦,似是开口前先征询夫君同意。
倒真是摆足贤妻姿态?!萧彦哑然失笑,随即郑重点头,示意他可继续说。
谢承泽遂不紧不慢道:“其实方才白牛并非冲向三殿下,而是冲向旁边的这两个孩子——”他指指多吉与曲珍,随后道:“五殿下也尚年幼。或许白牛在林中被围猎驱赶,误闯至此,但畏惧猎手士兵、只敢挑小孩冲撞?承泽从前久在北境军中,略懂草原野物习性:野牛通常畏人,因为成年人身材高大、需要仰视;而孩童身量矮小,因此它们便不怕。”
——谢承泽方才直面狂牛,他的话自有分量。
仍有人反驳:“你这也不过是猜想罢了。看看这几个犬戎满腹怨恨,可见边部早有反心!”
谢承泽并不急于反驳:“的确不能据此判断边部便无反心。但思巴部目前乃北境边部翘楚,哲伦又是思巴台吉最心爱的儿子;若真有刺杀皇子的谋算,按说不该让哲伦亲自前来送命。”sxynkj.ċöm
绝望中的哲伦不曾想此时居然有人为自己说话,一直愣愣听着,意外之余,忙道:“正是此理!我阿爸早已决定由我继任台吉,正因这样才派我前来首阳,以示诚意!白牛由我们一路小心护送,与我们同吃同住,绝无问题!即便要定罪,也该把接管白牛的人一起叫来,查问清楚!”
猎场令早已候在一旁,紧张得满头大汗,闻言赶紧上前叫屈:“陛下明鉴,微臣绝无半点疏忽!”
如此一打岔,事实一时半会难以查清。建德帝便未当即下令,只命相关人暂行扣押,弄清原委再议。
牛血便被封存,围猎匆匆收尾。
皇后虽一贯端庄贤惠,回到营帐中终于难掩失望,愁眉不展:“原本那白牛之血该给竟儿饮下,如此才可达到过灾之效——眼下是不能了。”
建德帝沉默不语,难得地坐在她身旁,轻拍她手背。
皇后忙强作欢笑:“光惦记竟儿,却忘记意儿了——他怎么样?”
建德帝自己卸下金冠:“总算他有命势,并无大碍——不然若被那畜生顶撞到,只怕不好。”
皇后随口接道:“幸亏彦儿及时救下。依臣妾看,彦儿倒是个讲念情义的人,与他娘亲不同。”
建德帝摸摸自己日益渐少的发顶,捧起金冠细细端详,似是回应她、又似自言自语:“人心不似金,谁能看清成色几分呢。”
“不过,他迷恋你那侄儿至此,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个残疾男妻——青春年少时,总算尚存些真性情。”
许久没这样叙话,皇后一时放松,不由说出了口:“就如同您当年迷恋良妃一样?”
建德帝迅速转眼看她。
皇后这才发觉失言,慌忙想找补:“臣妾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
“罢了,芷芸。”建德帝少有地唤她闺名,悠悠道:“朕年轻时的确荒唐。那时朕以为自己必定是储位的不二人选,岂能听任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飘零在外?于是力排众议,将她们母子迎进王府,谁知不久之后你姐姐与朕的第一个孩子便落病离世……许是八字相冲。那时朝野非议,先皇震怒,朕险些被废。幸而岳丈体恤,又将你嫁来与朕,这才保住朕顺利继位——是朕误你一生。”
“陛下,何必再提往事……”皇后回忆当初:那时自己还是个倔强的小姑娘,根本不愿嫁作续弦,何况夫君还迷恋别的女人——哪怕是去做未来的皇后。只是父亲告诉她,谢家已被绑在这条船上,如若不再嫁女儿去维持姻亲,那么她的姐姐便是白死了;至于她自己愿不愿意,那对整个谢氏来说无足轻重。
微微酸楚弥漫心头,皇后便想转换话题:“臣妾这一生伴您左右已十足满意,眼下只愿竟儿能平安康复,臣妾的罪孽叫臣妾自己来担……”
“竟儿的病,说来朕也有过错。”建德帝罕见地承认自己有过,叹息:“皇子们大都成年,朕却迟迟不宣布储位人选,想效法从前□□,让皇子各自奋发,凭实力争储。竟儿年轻天真,不懂艰险就自愿请命南巡;而你听闻之后太过忧心,不叫他南去,执意命他沐浴冷水而染风寒,以此避开南巡任务。原本只是风寒,竟儿年轻力壮,本无大碍,谁知却久不能痊愈——其实虽朕不曾言明,你心中该明白,论你母家的恩义与功劳,皇位最终都要传与竟儿,你何必不与朕商议,便如此逼迫约束他。”
皇后不想与他理论此言真伪,已然掉泪:“臣妾愚蠢,居然害了自己孩儿,臣妾日夜追悔莫及!”
建德帝看着她不再年轻的容颜,本欲伸手抚慰,最终只是用软布拭了拭金冠,置于宝匣。
***
回到帐前,林文举几经思忖,悄然提示谢承泽:“我听说,多吉与曲珍是你从草原救回的,是思巴部的孩子。他们一贯耳力绝佳,可此次却并无示警。若是受旧部指使,他们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谢承泽断然摇头:“他们被迫逃出草原,已与思巴部没有纠葛。且他们把我当做大哥,年纪虽小,但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林文举仍不放心:“何不细问一下?万一孩子们为人利用而不知呢。”壹趣妏敩
谢承泽拒绝:“当初他们眼看父母被思巴部处死,跟我回到军中,常常夜间噩梦哭醒,过了半年方好。不可再将他们与思巴台吉混为一谈,免得他们又回忆起从前梦魇。”
林文举面上点头,心中却道:如此柔肠之人,或许真的不适合领军为将。
他再想与萧彦议论,萧彦先摆手:“且候一候,眼下有更着急的事情。”
他并不进帐,一抹脚正要往良妃歇处去,忽又停步转回谢承泽旁边,笑道:“要议家事,王妃不如一道同去!”
谢承泽一愣,随即一反方才冷静笃定姿态,头摇成拨浪鼓。
但萧彦不由分说,抢过他轮椅把柄推着便走:“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众目睽睽,谢承泽拗不过,只好低声咬牙:“——晚上有你受的!”
说话间就到。
一掀帐帘,见福宁正哭丧着脸立在一旁、良妃正冷冷坐于案前,萧彦便猜两人已然争执过,只作不知,笑道:“儿臣携新妇前来请安。”
谢承泽只好跟着道:“承泽给娘娘请安。”
良妃抬眼,见轮椅上的谢承泽低眉顺眼,虽怒却不好发作,只鼻子里哼出一声:“陛下既已册封,本宫无话可说,你们便好生过日子罢。”
萧彦咳嗽,冲福宁眨眼。福宁本正好奇地盯着谢承泽看,此时连忙回神,跑到谢承泽旁边蹲下:“这就是嫂嫂嘛!果真是一看就——”她本想按套话夸赞奉承几句,什么秀外慧中、貌若天仙之类的,却见轮椅上的青年长眉如出剑、颌颈如刀裁,顿时卡壳:“额,就,就……宜室宜家!”
夸完,她昂头与萧彦对视,萧彦回以赞许眼神,谢承泽则红着脸嗫嚅道:“公主谬赞。”
良妃却不接茬,福宁只好自己道:“哎呀,哥哥娶了意中人,总不能不管我了吧?”
萧彦立即应道:“那怎么会!哥哥今早还同王妃商议,他从前认识的好儿郎众多,要留意替你寻个好夫君。”
福宁随即说:“我虽不急出嫁,但总要嫁个行的端、立的正的好男儿才行,你说是吧哥哥?”
萧彦还未应答,良妃已然不耐:“你们两不必在此一唱一和了,本宫已替福宁与刘家议亲,待来日他们自会求娶,嫁与刘家的刘希恕。”
福宁蹲在地上,小手拍着地毡:“不嫁!我不喜欢他!”
良妃冷笑:“女儿家家,居然满嘴喜欢、不喜欢的?!你既有本事把你兄长叫来,倒是听听他怎么说!”
萧彦回想早晨,刘希恕抽空来说与他此事时言辞谦卑,于是斟酌道:“若说刘希恕此人,其实也还成……”
“呀!”福宁气恼捶地:“我好不容易叫你来,你却不帮我说话!”
眼看没人帮腔,她眼珠一转,忽然拽住谢承泽袍袖:“嫂嫂!那刘希恕是个首阳纨绔,你说我怎能嫁?!”
谢承泽原本紧紧闭嘴,不欲在这种家事上发言,一垂眼,见蹲在旁边的福宁眼眶微红,像极一只委屈小兔,只好开口:“我与刘希恕交情不浅,他虽有些小聪明,倒的确不是个纨绔子弟。不过,”他连忙把话说完:“女子姻缘何等重要,你既是不喜欢不愿意,还是不要嫁去。”
福宁仿佛看见一线希望:“对,我便是要与哥哥一样,要与自己喜欢的人结亲!”
良妃起身怒道:“兄妹俩都这德行,本宫一生谨言慎行,不知怎地养出你们这样的子女?!你又不曾见过那刘希恕,凭什么就说不喜欢?!”
福宁只拿脚在原地划圈。
萧彦顿悟:“是不是,阿晴已经有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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