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丝帛屏风下,皇后坐在正中,良妃与明妃陪坐两侧下首,萧意的母妃文妃坐于次下,再侧便是宗亲家眷,公主与宗亲女孩们则另坐屏风一旁,座位前面悬挂丝帘遮挡视线。
建德帝虽是参加围猎,仅是图个意头,并不进树林,只带着萧意在开阔地兜圈跑马,老父幼子,一派天伦之乐。
屏风之下,三宫娘娘皆是神情恹恹:皇后的康王病着令人揪心,明妃母家倒台,自身品级也降了一层;良妃自不必说,恭王堂而皇之娶个瘫痪男妻,上下耻笑——气氛沉闷。
廉亲王妃便凑趣笑道:“哎哟哟,陛下真是舐犊情深!”
她微微发福,憨态可掬,说话又大大咧咧,这么一出声,宗亲家眷便也跟着活跃些,纷纷恭维。
文妃腼腆而笑:“五皇子不过是年纪小,讨人喜欢些罢了。”
皇后见别的皇子都生龙活虎,唯有自己儿子因病上不得场,心中难过,只应付了几句。众人忙又安慰皇后。
明妃话头一转:“正是呢,老四幼时也是个招人疼的,可如今因他舅舅犯错,君父眼里倒看不见他似的。哎,陛下原本看重老二,可惜啊,老二却行径荒唐……”
她将话头引到恭王身上,本料想让众宗亲命妇议论,但话音落久,却不闻有声——不由抬头环视,却见众人虽神态各异,却默契一致地不予接话。
明妃犹自不解,看向良妃——这女人仍是与从前一样,扭捏作态地端着青瓷小杯,小口抿茶,眼睛只看皇后,神情关切,仿佛同样忧心康王的病情。
明妃不甘心,找准痛点再次开口,调侃道:“说来,二皇子是头一个成婚的,可不知何时要子嗣呢?”
良妃早有应对,轻描淡写:“先由他胡闹一阵子罢,谢氏子弟,岂能始乱终弃?待这两个年轻人闹够,各自总要留下子嗣的。”
众人随即附和打趣:“是呀,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家嫡子,不过是年轻胡闹,待长大懂事些就好了——男人要个子嗣还不容易。”
廉亲王妃打着哈哈:“说来,若谢家子是个女儿身,这倒是一段话本里才写的佳话呢!皇后娘娘想必也是乐意的。”
皇后被如此打趣,不免也笑了笑:“倒也怪,这两个孩子本宫自小看大,都是规矩端庄的孩子,居然有此缘分。彦儿虽是荒唐,说来却未辜负承泽,本宫倒也不忍苛责。”
廉亲王妃得了皇后口风,笑得愈发大声。
明妃这才醒悟:光想着嘲讽恭王与良妃,却忘记那谢承泽却是皇后的嫡亲侄儿——只得悻悻岔开话题。
坐席最边上,萧竟缓缓踱步至谢承泽旁边坐下,打量一番,又笑又叹:“犹记当年一别时,都还是青春年少;没想到如今再见,你我兄弟一个病一个残,都如此惨淡光景。”
谢承泽目光有些躲闪:“表哥勿怪。”
萧竟却立即反问:“怪你什么?”
谢承泽愧不作声。
萧竟直截了当:“皇家本无兄弟之情,皇子之间不过表面和睦,为了储位终究要翻脸相争。你本为谢家子弟,原该站我这边,如今却投入恭王府中——你怕我怪你这个?”
谢承泽面上挂不住:“我……”
“无需介怀。”萧竟坦然道:“你自小就想做个保境安民的将军,将来无论谁坐那把龙椅,都不会弃你不用,首阳城里的风云原本不与你相关。”
“再说,如今看来,或许二哥确是比我更佳的人选——他历经劫杀安然无恙,我龟缩皇城,却一病难愈。”萧竟自嘲一笑,随即正色提醒:“只是你为人一向直爽天真,表哥需得提醒你,若二哥对你其实另有所图……”
谢承泽当即反驳:“他去寻我时,我已是谢家弃子;他为与我成婚,不惜自己前途名声——何来另有所图。”
“这确是实情。”萧竟点头,扫一眼谢承泽的双膝:“你二人的缘分曲折,若不是你,”他顿了顿,虽犹豫却仍是说出口:“若不是你这一伤残,只怕最终难成佳偶。”
他细看谢承泽神情,缓缓道:“于你来说,倒算是因祸得福。”
话音未落,忽听林边人声杂乱大噪——一头身躯庞大的白牛披挂彩绸,正被激怒一般撒开四蹄,奔出树林。
众人虽惊,但应对有序。禁卫出列,封堵白牛所有可能冲撞皇帝的路径。一直跟在建德帝身后的哲伦当即下马:“白牛虽是吉兽却力壮凶蛮,外臣请为陛下牵马暂避。”
建德帝观察他神情,点头允准。
白牛略一停顿,不知是被追赶的慌不择路,还是瞧见唯有恭王府木棚处距树林最近、且没设防守,居然直直朝着此处奔来!
一对锋利牛角在阳光下闪光。
方才康王行来,林文举拉着顾行远回避,已然走开。曲珍和多吉本在一旁玩耍,猎场脚步杂乱,他们并未注意异样,此时抬眼,吓得齐声大叫。萧竟情急之下忙去推谢承泽的轮椅,想推他避至一边,但他本就病中体弱,忙乱之下地毡一角卷进轮椅轮辙,更是寸步难行。壹趣妏敩
皇后哪还坐得住,喊道:“快保护康王!”
边上散布防守的禁卫已忙不迭往那边跑去。但两条腿难能赶得上四条腿;而他们所在方向面对人群,因此不敢放箭,唯恐误伤。
眼看白牛抵头亮角,冲着谢承泽与康王越奔越近——
萧竟下意识地低头看谢承泽,以及他一动不动的双腿。
谢承泽早握□□在手,另一手从轮椅边的箭筒中熟稔捋出一支短短羽箭:“表哥退开!”
说时迟那时快,萧竟还未答话,谢承泽控弦迅疾——箭矢飞出,闪电般射向白牛眉心。
白牛感受到对面轮椅上的人周身乍然腾起的杀气,一偏头,“钉”的一声——箭矢磕在坚硬牛角,白牛脚步减缓,显然是被箭矢强力震痛。
第二、三支箭已接连从谢承泽弓弦飞出。
萧彦已然策马奔出树林,远远看见这一幕:谢承泽毫无惧色,稳坐轮椅,手握那盏本是孩童玩具的短弩,如从前跨马行舟,箭如流星。白牛原本气势汹汹、直冲他而去,终于为之震慑,掉转方向往别处逃逸。
萧彦刚提起的气这才松缓,马不停蹄地奔过去。
而场中白牛已锁定下一个目标,仿佛知道自己已陷入绝境,铆足了劲冲过去——
建德帝听见文妃的凄厉尖叫,回头一看:原来哲伦牵着自己的马行的快,不知何时身边的萧意已被落在众人后面。
萧意小孩心性,不知凶险,并不急于撤走,而是被方才谢承泽的高超箭技吸引住了,正兴奋地拍手叫好:“二嫂嫂好箭法!”
而他骑的矮马却为白牛凶蛮气势所慑,忽然惊跳,将他掀倒在地,逃进树林。萧意猝不及防,头磕在地上,似是摔晕,一动不动。
旁人手中皆持长弓,却担忧准头,不敢轻射;谢承泽凝眸一转间,手中□□果断再次离弦。
白牛后腿中箭,打个趔趄,却似更加被激怒,扬蹄继续狠命冲奔。
终于有跑得快的禁卫赶到萧意前面,竖起佩刀欲硬拦白牛——刀刃刚划破厚韧牛皮,人却被蛮牛甩头顶飞。
建德帝在原地急的大叫:“护卫皇子!”
此时萧章也已闻声奔来,他的方位本距萧意最近,但却放缓缰绳,似是为草皮所绊。
萧意昏倒在地,即便是清醒,他也毫无招架之力;白牛冲踏而去——只要踩上一脚,萧意不死也得伤残。
电光火石间,萧彦看向谢承泽。只见他拉满短弩,绷紧手臂用尽全力,脸上表情虽是冷静,但眉头已然紧锁——□□射程有限,哪怕他箭艺再高超也回天乏力,难以射倒白牛救下萧意——他嘴唇紧抿,显然情急却无奈。
他真心地想保护每个人。
此刻看见他无奈不甘的神情,萧彦却忽地想起,从前的北境草原,雄姿英发的少年跨马追风,信心满满地说:“凡是需要我保护的,我都护的住!”
——那么谁来保护那少年眼中的光芒呢?
不再犹豫权衡,萧彦毅然勒马,握长弓在手,迅疾而又平稳——一箭飞出。
乐孟尚在阻拦:“殿下不可!这距离,若误伤陛下——”
场中的建德帝距离萧意不过二十步,若射杀白牛,长箭只要稍微准心偏移,便有误伤皇帝的可能——这便是四周众人皆放任旁观而不肯发箭的原因。
然而萧彦长箭已掠过好几个禁卫身侧,带着冷峻风尾,一声撕破血肉的闷响,准确地重重钉进白牛脖颈。
白牛脖子一歪,终于停下,踉踉跄跄。www.sxynkj.ċöm
在场众人,无论文武,不由齐齐惊呼——倒并非为射中白牛;而是萧彦此箭之凶险,观其路径,若真为白牛闪避开,只怕便要朝着建德帝方向而去。
万幸箭发中的。众人心本提至嗓子眼,瞬间又回落胸腔。
萧彦一箭既发,策马不停,已然奔到萧意旁边。萧意此时方悠悠醒转,撑身一看,面前白牛脖颈血流如注,离自己不过五步之距;且这畜生已再次站起,朝自己冲来,打着响鼻的热气已能喷到面前——
萧意一时脑中空白,本能地绝望大叫。
萧彦已然赶到,镫上弯身,一把拎起萧意。白牛低头撞来,白马敏捷扬蹄,及时跃开。
——草地上萧意原本躺倒之处留下牛角犁开的两道深深印迹。
萧意坐在萧彦身前,回头一瞧,舌头直吐:“好险!多亏二哥救我小命!”
萧彦伸指在他头顶一弹:“下回再在猎场上乱跑,看谁救你。”
行至屏风处,带他下马。御医们早已在此等候,围住萧意,上下检查。文妃原本吓得花容失色,此时忙忙行来,面露感激。
萧彦见她即将弯身行大礼,不欲引人注目,抢先一步拦住:“娘娘不如先看看老五是否无恙。”
文妃省得,及时调整身形,只欠身行常礼,匆匆道:“二殿下大恩,本宫自此铭记。”
回头看时,众禁卫早已蜂拥而上,制住白牛,只听见哞哞哀鸣。
场边,思巴部的人望着那垂死挣扎的白牛,神色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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