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今世他已凭自身功绩博得朝中大半人望;而萧竟虽为中宫嫡子,却抱病已久。
虽然此时仍有潜伏幕后阴谋之人未除,但当务之急是先跟随君父回宫,守在病床前侍疾,以便静观其变、等待立储旨意,随时应对。
萧彦心思方定,不料却听得建德帝吩咐:“你既知罪,便由你戴罪立功:朕带他们先行移驾——由你殿后,查清原委再来。”
建德帝声音一如既往,威严中透着无可违拗的冷酷,在高殿梁间回响。
屏风后是一堆横死的尸体;这阔大殿内、脚下暗道、影影绰绰的各个暗角中,不知何处仍隐藏危险——君父却令留他在此地“殿后”。
廉亲王一直畏首畏尾,此时忙劝道:“皇兄,此地渗人的紧,老二刚才也累的不轻。还查什么呀,咱们都赶紧先走,出去了再着人进来查吧。”
萧彦不明就里地抬头,建德帝正审视他,目光复杂——却并没有改口的意思。
父子相视,看似上慈下孝,实则其中的冰冷含义,相互都已明了,无需多言。
即便到这地步,萧彦的应对仍无可指摘。并不迟疑,恭顺应命:“请君父放心先行,儿臣随后定当详禀。”
建德帝颔首,毫无留恋地转身,仍由廉亲王挽着,带领众人依次迈出后殿,连昏迷的萧章也被带走,只留萧彦在原地。
——留他在此,却并未言明指派人手。表面看来是委以重任、要他戴罪立功,实则置于险地、放任生死。
众宗亲多忙不迭跟出去,有少数几个想到这一层,叹息不解,但不敢违拗,临走前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其中萧意刚擦干眼泪,却敢悄悄等到最后,跑到萧彦跟前:“二哥,殿里有死人有鬼,给你这个防身。”
他摘了脖上红绳系的金葫芦坠,塞进萧彦手里。
就皇子所配之物来说,这金葫芦实在算不得贵重,一眼便看得出是宫外民间之物——文妃母家世代清流,自然没有财力送贵重稀罕物件,但民间都有葫芦辟邪一说,这小葫芦又是他贴身佩戴,显然他极为珍视。
萧彦便认真接过,把绳线结实绕在手腕,给他瞧:“多谢,有你这个宝贝,二哥定能驱散鬼魅、逢凶化吉。”
萧意宽慰地点头,忽又想起自己没了葫芦护身,还要穿过前方偌大皇陵,脸上不免又露惶恐:方才混乱之时,似乎没人顾及自己。从前他视君父为靠山,但最近数次经历让他已然发觉:即便紧跟在君父身边,也不觉得安全。
萧彦知他所想,拍拍他肩膀:“咱们大魏萧氏男儿,自当勇往直前——此地有先祖庇佑,没人能伤你。”
萧意攥攥小拳头,鼓起勇气追着众人去了。
门外光线照着殿内俊美冷静的脸,渐渐变为光束,随后消失。
——门前并无人影,但两扇殿门已悄悄地合拢。
刺客都已变成了尸体,堆在屏风后。
萧彦从容站起,孑然一身立在后殿中央,重新握匕首在手,屏心静气,准备迎敌——虽然他之前预判了萧章的所有动向,却不曾预料到,最后君父会留他在此处。
方才去前殿传召他的内监从柱后无声走出来,早无伪装的怯懦,一脸惋惜地看他。萧彦这才注意到,这内监身形明显较方才高大一整圈,原本宽大的衣衫显得短小紧促。
他仅仅怔了片刻,笑着猜道:“——大监原来也是个‘托达’?倒没看出你却是犬戎出身。”
内监也笑:“恭王殿下博闻广知,但这缩骨之术却并非犬戎独有,只是数百年来几乎无人知晓的暗卫秘术罢了。”
萧彦点头:“原来如此。本王之前还曾纳罕:按说宫中防卫最该警惕,可本王向君父禀奏过‘托达’一事后,却不见宫中有什么预防之策——原来本就无需加强防卫,君父身边便是和‘托达’一样的人。”
内监愈发惋惜:“亲王之中,您乃是一等一的聪慧。”
见萧彦仍对着门外,不免提醒道:“恭王殿下,您那两个侍卫自身难保,不会来援了;眼下您该专心解困,怎么还盯着门外盼呢。”
另有一人从对角走出,对他行礼——两人都空着手。壹趣妏敩
处决皇族,历来不能施加兵刃、破坏身体。
萧彦笑着摇头:“君父并无明旨,本王才不会束手就擒。”
那内监叹道:“您明鉴,您何等尊贵?若非圣上旨意,咱们怎会如此?”
萧彦淡淡道:“本王有何罪?今日礼王公然谋大逆,尚且被带回宫发落;本王却连一旨明诏也无,就要在此地、逆贼尸身旁,一起被了结?”
那内监叹道:“究其原委,其实您自个儿的话里不都说明白了么。”
建德帝子嗣并不昌隆:长子早年夭折,如今萧竟病弱,萧章谋逆,萧意年幼;而他萧彦并无大罪,却要被假借刺客一事不明不白地了结。
为何建德帝毫无征兆地突然执意要杀他?虎毒尚不食子,除非——
萧彦猛然醒悟。
之前首阳暗中谣言:恭王生于勾栏,实则血脉存疑,并非真正的萧氏后代。
谣言无稽:建德帝心思缜密谨慎,以他之能,绝无可能在血脉之事上被欺瞒;若是哪怕有一处微小疑点,他萧彦便绝无可能活到现在——因此萧彦从未怀疑过此事。
谣言起后,宫中毫无动静,很快便无人再传——谁敢诬蔑皇帝戴了绿帽、养着非亲生的儿子?!
但谁料却有今日。
萧彦这一惊全无防备,但立即冷静,仍然镇定道:“君父不过一时中了奸人离间之计,且待本王与母妃在御前自证,便清者自清。”
他往门迈出一步,那内监便随之靠近一步,耐心劝道:“您是聪明人,若是圣上容您辩解,又怎会留您在此?您平定南北,也出生入死,咱家敬服您功业;不若您且阖眼,咱家动作很快,您便能去的安详。”
这两人数年来都是唯唯诺诺、端茶送水的内监身份,此时空手对他,却十分放松——看来君父为保绝密、不在事后让人查出任何动用人手的迹象,不惜隐藏启用身边隐藏最深、实力最强的暗卫。
萧彦不答,匕首虚晃一道银影,人往殿门掠去——对方是御前高手,以一对二,他自是敌不过,可他也绝不引颈就戮!
两个内监紧紧跟上,截住他路,仍然劝道:“您出去又能怎样?这会圣上想必已把所有人带走了,不会有人看见——即便有人看见,同样也得留下。”
萧彦稳稳挥刀如电,不为所动:“今日本王王妃册封,本王自要去见他。”
那两人与他交手之间,神色渐渐认真起来:“恭王殿下身手超出咱家预料。但您若执意抵抗,恐怕保不得您仪容安详,待会王妃见了难免悲伤。”
两个高手联合,萧彦尽管拼尽全力,终是难敌,被封住去路,半步也前进不得。一个不慎,手中匕首被夺,扔在门边。随即一掌拍下,萧彦无法,只好硬生生抬手格挡——
一声闷响,本以为手腕折断,却是萧意留给他的小葫芦碎成了两半。
但这力道萧彦却仍招架不住,身不由己滚倒在屏风前。
不等他爬起,内监的冰凉大掌继而直冲他脖颈而来。
生死边缘,萧彦眼前闪现的唯有谢承泽的脸:不知他现在何处,有没有被带出皇陵等待自己;即便过后赶来,这殿中留给他的却只有自己冰凉的遗体。
抱歉,上一世不懂你的苦心深情,到死方悔;这一世懂了,却执迷不悟地重蹈覆辙,仍然辜负你。
萧彦终于叹息:“仪容安详?他才不爱。”
另一人察觉门外有脚步声,方要迎去——
“咣当——”殿门骤地从外被谁猛踹一脚,轰然而开。
天光重新照在萧彦脸上,明亮晃眼。
与此同时,一柄长剑自耀眼阳光处破空掷来!
虽是高手,这内监不免愣了一愣。萧彦趁机脚蹬屏风就地一滚,避开这只本要拧断他脖颈的手。
屏风哗啦倒下,其后成堆的尸骸暴露在亮光中。
这柄长剑来势强横、锋芒毕露,内监不敢空手强接,只好抬脚把剑踢回来处,不禁喝彩:“好剑法!”sxynkj.ċöm
幽沉长剑□□疾穿梭之中,嗡嗡鸣响,是萧彦再熟悉不过的古朴形状——纯钧!
门口阳光中已闯进来个更耀眼的人,头上华丽发冠摇摇半坠,吼道:“——殿下!”
隆重礼服毫不妨碍他施展身手。兵善机变,一手稳稳接住回旋的长剑,一手握起方才典礼上才被授予的王妃玉印、运力再次闪电般掷向近前一人。
这人离的近,竟未能躲开,沉重玉印的方角直直砸在脸上,力道之重,砸的他额头鲜血淋漓。他闷哼一声,显然恼恨,潜意识里却仍顾忌规矩,怕王妃玉印落地摔碎,只得托住玉印,妥善摆放在一旁的几案,神色已不复方才处置萧彦时手到擒来的笃定。
萧彦本已处绝境,愿赌服输;在看清谢承泽倒竖如剑的眉峰之后,僵冷的心念忽又重新开始运转:“承泽,来我这里!”
谢承泽飞脚踢起门边的匕首,人还未至,匕首已精准飞来,再次隔开那内监对萧彦下手。
萧彦且退且等,谢承泽长腿一迈,三步并两步赶到他身前,提剑招架两个内监的进攻。
两个高手使出全力,谢承泽将将能够招架,幸而对方未带兵器,但时间一长,他们并无胜算。
腾挪间,萧彦匆匆与他交换个眼神。
谢承泽虽不明就里,但已瞬间读懂他的意图,果决应道:“我跟着你!”
萧彦往前踢出一脚,继而猛然冲向倒塌的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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