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都一路街道整齐平坦,甚少灰尘;屋宇虽旧,却不显败落,端方古朴,仍能看出从前城中辉煌至极的样貌。只是车队仪仗进得城来,路旁的百姓虽是规矩朝拜,却大多冷眼相看,与首阳城中人的夹道相送截然相反——大魏太祖本是大膺臣子,大膺裂国后才建立魏朝。作为前朝大膺的旧都,庆都城多是大膺旧民的后代坚持在此居住留守,因此对大魏皇室并不热情。
皇陵中早已布置好了册封并祭祀的一应礼节物品。按礼部通知步骤,谢承泽册封礼成之后方能进入太庙、与萧彦一道参与祭祀,因此册封礼设在陵园之内、太庙之外,由皇后为谢承泽赐印,皇室女眷观礼,男子先入太庙等候。
萧彦长身玉立,端肃庄重,令人望之生威;缓缓将谢承泽轮椅推到礼台之前,偶尔低头,难掩眼底一抹温柔宠溺,显出俊美眉眼分外多情,又令人觉得观之可亲。
随行官员到此止步。有年轻话多的偶尔窃窃议论几句,都被俞进扫来的眼神吓住。
沈琼站在文官队列末尾,默然观礼。
谢承泽遥看向陵室。高大石门紧闭,门前两条石雕苍龙静静盘踞在石台之上,虽生了层薄薄青苔,却仍栩栩如生;爪牙飞舞,吊睛威严,低首睥睨着后世来人。
他心下拜服,不由赞了一声:“原来皇陵这般气派宽阔!待会册封礼成,殿下你便在那道门后等我?”
萧彦给他指路:“此处是前朝大膺的皇陵。萧氏的皇陵规格仪制降一级,以示不敢与旧主。按照先祖定下的惯例,但凡来祭拜,都须得先拜过大膺皇室,再到后面的大魏皇陵去,走过此处,沿着护陵河向西便是——我在太庙门外等你,带你进去祭拜先祖。”
谢承泽歪头,带点撒娇语气:“台高我上不去,你先别去,留在这推着我上台吧。”
待局面定了你才能去。他这副模样让萧彦心里有点化,嘴上却笑道:“不成,礼制步骤都按祖制规矩,怎可临时更改。你只要乖乖受封,从今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百步路而已,待会便相见。”
谢承泽点头,犹不放心:“好,那你可千万要在门外等我到了再一起进去、一同叩拜,如此才算先祖认可。”
萧彦轻握他手示意他安心:“那是自然。”
谢承泽一向不当众对他亲昵,此时却迅速反握住萧彦,一字一顿:“殿下,一定要等我到了再进去。”
两人拉拉扯扯,观礼的纱罗屏风后传来福宁揶揄的轻笑。萧彦扭头瞪去一眼,继而关照谢承泽:“好,待会让阿晴推你去,你与她待在一处便是。”
谢承泽慢慢松手,要放开时忽又再次握紧。
萧彦觉察异样:“怎么?”
谢承泽摇头苦笑:“就是想到要被一群女子盯着册封,心里发慌。”
吉时将至,萧彦不好耽搁,丢下一句:“战场刀兵都不慌,现在慌甚么。”匆匆走了。
箜篌、编钟依次奏响,册封礼开始。
礼官左顾右盼,不见谢承泽身边常跟的两个小孩,为难道:“不是已定好两个小班推您上台的么?这如何是好……”
谢承泽没事人一般:“小孩子野,跑了玩去找不回来。无妨,我自能行动。”
不等礼官安排旁人,他两手分别转动椅下车轮,果然轻松灵活。
礼官松了口气,又见他腰间长剑累赘,提醒道:“不若暂将佩剑解下?恐绞进车轮便不好——”
话音未落,忽见谢承泽警惕抬眼看来,似一匹头狼观察猎物,礼官不由一哆嗦,收了声。
谢承泽却又随即笑得一脸幸福贤惠:“我家殿下说这剑衬我衣衫,叫我今日佩戴,是以我不敢违抗夫命。”
礼官会意,赞道:“果真夫唱妇随,琴瑟和睦。”
——待及风吹来,脑门一凉,才发觉被方才恭王妃眼锋扫过,出了满头冷汗。小礼官心内牢骚:这是封妃礼吧,又不是要杀人祭天,这么凶作甚。sxynkj.ċöm
想归想,眼见谢承泽支着轮椅轻松登上礼台,他便示意礼乐暂停,高声宣读册封诏书:“今有谢氏六子承泽,勇毅贤德,昭惠柔淑……”
沈琼听得旁边同僚私语,并非嘲笑而是嗟叹:“谢家年轻一辈,也就谢六还有祖上勇武遗风,本以为他是南军下一任执掌,谁料却因战致残,落得困于内宅的下场……”
沈琼不禁开口:“即便是嫁进内宅,圣上评语仍以‘勇毅’开头,也算圆满,堪配二殿下。”
同僚不以为然:“什么圆满,大好男儿谁愿嫁作男妻?”
另一同僚窃笑:“难得听见杏锄替旁人说话,可见这恭王妃是不错的。”
沈琼不再搭话。
礼官已宣完诏书,凤座上的皇后走下一级台阶,从侍女手中接过皇子妃宝印,亲自捧与谢承泽。
她将托盘中金钗捻起,弯身正往谢承泽头冠上簪,忽听谢承泽轻声道:“姑母,侄儿想问您:是圣上重要,还是谢家重要?”
此问看似直白却又没头没脑,但皇后瞬间明白他此话背后含义,手势不由一顿,但随即只装作调整金钗位置,不露痕迹地掩饰过去,同样轻声答道:“皇后心中,大魏最重;姑母心里,只有竟儿最重。”
她仔细谛听四周,并未察觉有何异动,于是直起身,慈祥地端详谢承泽,示意礼成。
礼乐声再起。
皇后到底出身谢氏,明白没有动静并不代表无人在行动,挽起谢承泽的手笑问:“陵园向来有陵卫巡视,咱们来之前禁卫已在四围树林角落筛查过,绝无可能有大队人手隐藏。有谁要在此作乱?你可有防备?”
谢承泽微微摇头:“我也不确定,事出仓促,我方才已让两个孩子去知会禁卫。”
皇后追问:“是谁?”壹趣妏敩
谢承泽并不隐瞒:“似乎是礼王。但礼王手无兵权,若陵园内无埋伏,要从外攻进至少需千人,他无此能;若陵园内有潜伏,可又在何处?”
两位谢家人谈论生死攸关之事,面色却轻松愉悦。台下人看来,还以为皇后在和恭王妃闲话家常。
福宁第一个欢喜走来道贺:“嫂嫂!还不把这宝印金钗带去给哥哥看看?”
谢承泽顺势拱手:“那劳烦公主相送。”
福宁笑嘻嘻:“好呀!你等不及了吧?我推你去!”说罢,调皮地推动谢承泽轮椅,快步行下台去。
其余皇室女眷簇拥着皇后,皇后扫一眼戴氏,见她面无异样,也笑道:“本宫也想起竟儿早晨似乎忘记喝药,这会子去看看。”
谢承泽轮椅看似轻便,实为梨木打造,再加上自身重量,福宁推了一会便觉力尽,脚步慢下来。
转过礼台往西,她抬头想唤人来推,四下举目一看,通往萧氏皇陵的宽阔大道上,干干净净,一个卫士也没有。
***
一同向先祖排位行礼之后,萧彦便返回太庙门外等候谢承泽,建德帝带着其余三位皇子及亲王府众男嗣先行去后殿歇息。
道旁,两列内卫十步一隔、持戈而立。萧彦负手在后,听着前面礼乐声,施施然立于正门阴影之下。
片刻,便有内监从太庙出来,向萧彦道:“圣上口谕,许是皇后姑侄叙话未免久些,请二殿下进去歇着等呢。”
萧彦只作没看见他袖下双手微微颤抖,婉言推辞:“祖制规矩,哪敢贪闲不遵。请君父宽心,儿臣即刻携新妇进去行礼。”
微风本是习习,此时忽有一道寒意自后袭来。
萧彦仍在面向内监笑语。
刹那间那寒意愈近、要及脑后时,太庙牌匾后忽然闪电般地跃下乐孟,窄窄佩刀挡住偷袭的锋刃。
乐孟交手同时大喝:“刺客!”
皇室到来之前,皇陵上下乃至整个庆都城皆是戒备森严,若多安插埋伏,必然会暴露。他早已听从萧彦吩咐,一边盯住礼王府兵动向,一边暗下在首阳守卫与兵部查档——确定并无大批人手调动。
既是如此,礼王府能安插多少府兵进庆都,恭王府也能。陵园外安排妥当,乐孟料定陵园内或有少数高手隐藏,但他并不忌惮:有内卫在,且自上次猎场之事后,听闻圣上身边也有暗卫随行,寥寥几个漏网刺客不可能兴风作浪。
他本一直潜在太庙梁上盯住萧彦,萧彦走出,他便随之移至门外牌匾之后——早发现刺客隐藏之地,按萧彦吩咐,单等对方明确现身进攻之时,才出手反击。如此一来,众人皆见,一则师出有名,二则内卫必然上前援助。
庙前内卫闻声涌来,训练有素地一半进内护驾,一半与刺客缠斗。
乐孟得以抽身,守在萧彦背后,丝毫不放松懈怠。
寡不敌众,这刺客渐落下风,被一个内卫长刀扫在腿上,扑地一矮,其余人趁机制住,叫嚷着捆绑起来,押进太庙去御前。
这乱哄哄的当口,又一道箭锋悄悄破空而来——乐孟早有防备,拽住萧彦向边上一退。
“锵!”铁箭钉在脚边白玉石砖,顿时砖石崩裂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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