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头儿,你不会真的……”苏我和仲本来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加户祝一的反应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嗯?不会真的什么?我刚刚在想别的,没听到你在说什么。”
还在清洗手上的血迹的加户祝一抬起头,通过镜子看向苏我和仲,脸上是不似作伪的疑惑。
至少,苏我和仲是这么觉得的。
“啊,不,没什么,我随便……呃,总之头儿你不用在意。”苏我和仲慌忙摆手。
是我想多了吧?头儿不告诉谁也不可能不告诉弘树啊。那可是他最宝贝的弟弟欸!
“哦。”镜子里的加户祝一眨了眨眼,重新低下头。
看和仲的反应,这件事应该暂时混过去了。
“对了和仲,我今天早上让你去帮我预约牙医,你预约上了没有啊?”
“啊?预约上了,是今天下午的第一个。”
苏我和仲的目光飘向天花板,回想起了自己今天早上狼狈的马不停蹄。
“是吗?那就好。”
加户祝一稍微甩了甩水,便将手放到附近的干手机下方,白色的机器吹出舒适的暖风,不多时,晶莹的水珠全数蒸发到空气之中。
“不过说到这个,”苏我和仲瞪起死鱼眼,“头儿,你还记得你现在是住在杯户町的吧?为什么要让我专门跑到米花综合医院去挂号啊!”而且还点名要挂那个最难抢到的雪野信甫的号!
“我知道。但我之前答应了雪野医生会尽早去复查,所以能早点还是早点。”
“那你也没必要卡在这两天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事还没做啊!”苏我和仲翻了个白眼。
就算早有准备,但一朝换掉用了十几年的身份,要做的可不仅仅只是改变外貌而已。
“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赶紧回横滨去,省得子由又来找我要人。”加户祝一直接用眼神表达自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喂喂,头儿,你这属于用完就丢吧?”苏我和仲的眼角抽了抽。
“是啊,我有哪里做的让你觉得不是了吗?”加户祝一笑眯眯地看着他。
“拜托,头儿,请不要这么直言不讳。”
“我以为,和仲你不是今天第一天认识我。”
“头儿,你很坏。”
“嗯,我知道。”
“……”
与苏我和仲分别后,加户祝一来到与委托人加门初音约定好见面的咖啡店门前,也在同时看到了“活点地图”上跟“加门初音”靠的很近的、那个明晃晃的“安室透”。
“啧。”
虽然早就知道零、不,知道安室先生最近都会在这里打工,但没想到加门小姐选择的见面地点也正好是这里。
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懦弱也罢。
总之在安室透无意识地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暂时不希望在视野范围内看到任何跟安室透有关联的人或物,更不希望通过任何方式看到安室透本人或是他的名字。
不然昨天在飞机上还有在车里,他也不会几乎全程都是在看窗外了。
不过,诸伏先生完全是被殃及池鱼了——之前去给诸伏先生送《责任继承确认书》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收敛好因此而翻涌的情绪,警告的措辞可能稍微严厉了一些。
……算了,至少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日后再相见,他也可以说一句“问心无愧”了。
加户祝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节奏,轻轻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门后的铜铃叮当作响,通知店员新的访客的到来。
“欢迎光临!”
但是,如果未来的某一天,诸伏先生真的……那他也只能在表示遗憾的同时,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了。
加户祝一收起伞,用平静的目光对上了金发服务生正好看过来的双眸。
就像现在一样。
“哎呀,加户君你来了啊,我正打算打电话问你到哪里了呢。”正在看菜单的加门初音遥遥地向加户祝一打了个招呼。
“抱歉加门小姐,我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希望你不要太介意。”加户祝一露出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
“没关系啦,外面现在还在下雨,走路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哦对了,安室先生,我这边要一杯卡布奇诺,还有……”
加门初音先是对站在一旁等待的安室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后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加户祝一。
加户祝一瞄了一眼菜单,道:“破费了,我来一杯意式浓缩就好。”
“那,一杯卡布奇诺还有一杯意式浓缩。麻烦快一点。”
“好的。”安室透一边应下点单,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加户祝一。
在刚刚,在与这个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对方那异常平静的目光让他的心一下子空了一块,同时还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人本不该用这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看他一样。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明明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啊。
没人能解答安室透的疑问。
十五分钟后
“……以上,就是我所调查到的全部内容了。”加户祝一放下手中的意式浓缩,认真地看着因为庞大的信息量而有些震惊的加门初音,“恕我直言,如果加门小姐你接下来打算拉进你与伴场先生之间的距离的话,最好还是先调查一下我刚才提到的那场火灾,也许会发现一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
“……我知道了,谢谢你,加户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加门初音也听懂了加户祝一的暗示。
有些事他不是没查到,而是他查到了却不能说出口——那涉及到当事人不愿为人知晓的隐私和过往。
“对了,这是我查到的,在火灾发生当天入住酒店的客人名单,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加户祝一说着,递给加门初音一份写满了名字的文件。
加门初音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家四口的名字,字体被略微加粗了些。
“加户,这是……咦?”
看着那四个陌生的名字,加门初音发现自己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
“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那个,我很抱歉。”
“没关系啦,”加门初音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笑着说,“反正现在外面还在下雨啊。”
只要站在雨中,没人能分辨出落在地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
同一天的下午两点,米花综合医院
雪野信甫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隐晦地跟医院方面提一提,多少升级一下医院预约挂号系统的防火墙,就算还是拦不住那些投机取巧用心不纯的人,至少也能稍微给他们添点堵。
单从一个医生的角度讲,雪野信甫非常反感这种有事没事就黑系统插队的做法,非常影响正常的医疗秩序。
在看到护士送来的预约名单的第一行是他中午下班时还没有在线上见过的陌生名字,而原本应该待在第一行的“越水七槻”却跑到了第二行且其他的名字也是依次顺延,以及护士一脸歉意地向他表示医院的预约挂号系统又出了故障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在雪野信甫的脑海里挥之不去。sxynkj.ċöm
所以到底哪来这么些能不声不响黑掉医院系统却又只添一个名字进来而已的无聊家伙啊!有这种技术多干点对社会有益的事不好吗?!
眼前这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加户祝一也是!www.sxynkj.ċöm
半个多月前那个心怀鬼胎的南造云子也是!
还有更早之前那个瞒天过海的混蛋上司也是!
想到这里,雪野信甫握紧了拳头,把手里那份几乎快被他翻烂了的医疗报告摔到办公桌上。
他就说那个混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跑来找他看牙,为此甚至不惜黑了医院的预约挂号系统!感情是为了让他当个能证明他确实死了的工具人!
“那个,雪野医生,”被定义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加户祝一轻轻叫了他一声,“你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你这家伙还敢提!
“我就开门见山了,”雪野信甫瞪着一脸无辜的加户祝一,“你专门来见我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当然是请您给我复查啊。”
“那你为什么不正常预约!”
“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您啊。”
满嘴没一句真话!
十分钟后
“你这混蛋还知道来复查啊!啊?”雪野信甫红着眼睛,颤抖着收回手,放下工具,摘下口罩。
“是啊,毕竟之前答应了雪野医生你,我会回来复查的。”
“江河你这个混蛋!”雪野信甫一把揪住加户祝一的衣领,恶狠狠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个应您的要求前来复查的普通患者而已,还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了。”
呵,只有你,只有你了!也就只有你!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哼,你就装傻吧!”
可是,若是一直能看到你这副活生生的模样,我倒宁愿你一直都这么煞风景。
“在其位,谋其政。”
真是你的风格,永远都把完成任务放在最优先的那一级。
有时候我会想,你在横滨独力支撑的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让人恐惧却又不得不发自内心敬佩的理智?
我曾在偶然间听到下面不熟悉你的新人谈起你,他们都说你是个冷酷的执棋者,弃卒保车、丢车保帅,这些在常人看来可能无法理解的做法,都只是你在反守为攻时最常用的手段。
不过,你只是执棋者吗?
不是,你不完全是一个执棋者。
至少,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冷酷的执棋者。
毕竟,如果执棋者真的冷酷,那他是不会把自己也当做一枚棋子,不仅在棋盘上进退攻守杀伐,甚至还会为了保住其他棋子而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舍弃。
就像这回你做的一样。
无论是舍弃弟弟保全任务、还是舍弃任务保全弟弟,这两条路,选哪条都会在心里留下一道终生都无法越过的坎,区别只是那道坎的名字到底是叫“孝悌”,还是叫“忠义”。
我原以为,你会在痛苦之后选择前者。
舍小家为大家。
这是我们这些人都会有的觉悟,而你又无疑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
但是,我没想到,这两条路你最后都没有选。
因为你在它们中间开出了能两全的第三条路。
即便,这么做的代价是牺牲你自己。
你是个不合格的执棋者,你舍不得自己的每一颗棋子受到损伤。
这种想法是好的,可你有想过吗?
舍不得任何一颗棋子的执棋者,终究会在棋盘上摔得粉身碎骨。
你什么都想要,到头来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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