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种花家,燕山府。

  狰狞的闪电撕裂苍穹,让黑夜亮得像白昼。

  紧随而至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将熟睡的人从梦中惊醒。

  不甘示弱的雨滴凶狠砸在窗玻璃上,叫嚣着要将其粉身碎骨。

  狂风呼啸,脆弱的树枝颤抖战栗,被抛弃的枯叶茫然盘旋,受惊的鸟兽早已回穴归巢。

  不久前,国家预警信息发布中心才刚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和大风黄色预警。

  在燕山府的千家万户都不约而同地在感叹户外的天气到底是如何如何恶劣的时候。

  某栋别墅的人们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沉默着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身躯仿佛是被精雕细琢出的雕塑,发不出半个音节。

  他们现在根本没这个心情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屋外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是愁云惨淡、冰清水冷。

  砰!砰!砰!

  没有闪电的指引,突兀的雷声径自连成一片,轰天震地,足足持续了七八秒才堪堪停止。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谁猛地在毫无防备的你的耳边重重擂鼓,让你在猝不及防之间骤然心跳加速,有一瞬间血液凝固的错觉。

  相比之下,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你不得不分出一点精力给名为“震惊”的情绪都似乎只是捎带的了。

  不过,他们依然是例外。

  过于集中的注意力使他们对室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那个噩耗带给他们的、掺杂着不敢置信的痛苦和哀伤,正一点一点地凌迟着他们。

  自上而下,由里到外。

  让他们无暇顾及与它无关的任何东西。

  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让自己从崩溃的悬崖失足落下,坠入那充斥着绝望的深渊。

  但他们现在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

  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没有任何一对爱子至深的父母能经受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

  即使,他们早在那个孩子执拗地选择踏上那条危机四伏的荆棘之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会在某一天收到这种消息的心理准备。

  但若是可以,他们还是迫切地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这十三年来的风平浪静,已经快让他们忽略了。

  他们的长子所从事的,其实是在刀尖上起舞的卧底潜伏工作——只要因为疲惫或是别的随便什么原因,导致他在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上出现了差错和疏漏,就极有可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像是二战时期,那位帮助毛子打败德意志第三帝国的传奇间谍佐尔格,最后竟因一个被一名与他交往的日本籍侍女随手拿走的、不起眼的打火机而暴露了身份,被隶属于日本内务省的特高课秘密处死。

  所以,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细节出了差错?!

  不仅让他们的长子葬身火海,还要让他们的次子不得不咬着牙含着泪,自虐一般地亲自去确认事情的始末和真假虚实,并亲口向总部宣布他最爱的哥哥的死讯?!

  长子一向稳重自持,即使在十岁那年,因突逢意外而性情大变,却也没改了骨子里的那份谨慎和保守——他永远都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

  为什么这次没有呢?

  还是说,这就是他计划里的最坏的打算?

  作为父母,他们已经没有心力去想这些了。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收拾好情绪——哪怕这要凭借外力才能暂时勉强做到——并采取适当的行动,不让他们的孩子费心传回的情报失去它应有的价值。

  收到乱码短信的母亲梁玉只是凭多年的工作经验意识到它蕴含的内容很重要,却不知它的具体含义。

  虽然没有妻子的工作经验,但是父亲江靖却在无意间瞥了一眼后,就凭久远的少时记忆认出了它是由Unicode代码组成的,并且进一步翻译了出来:

  【U+8FB0U+857EU+662FU+95F4U+8C0D】

  用Unicode代码可翻译为“辰蕾是间谍”。

  【U+5BF9U+4E0DU+8D77U+FF0CU+5988U+5988】

  用Unicode代码可翻译为“对不起,妈妈”。

  短信的内容虽然乍一看很正常,但如果仔细想的话,其实有些地方是说不通的。

  最明显的一点,这两条信息不仅是明发,而且还都只是用Unicode代码进行了简单的第一层加密。

  短信会被拦截的可能暂且不提,在加密方面,随便一个过去或是现在曾经长期接触过Unicode代码的人,都极有可能会发现它们的不普通。

  这其中的有心者甚至会专门花时间去将它翻译出来、挖掘它的潜在含义,就像江靖做的一样。

  再进一步,若这群有心者之中有哪怕仅仅一个是向着“辰蕾”的,那么带来的后果大概就不是一句“不堪设想”就可以形容的了。sxynkj.ċöm

  简言之,这两条短信有泄密并使事态失控的风险,而且还是无法被忽略的那种。

  另外,短信的收件人是梁玉这点也很奇怪。

  原因无他。

  作为MSS的王牌,江河其实是有自己专属的、可以绝对信任的联络人的。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他没有直接交给自己的联络人,而是特地发给自己的母亲了呢?

  哪怕梁玉跟江河同在MSS工作好了,两个人所属的部门是不一样的——梁玉是在二线负责培养MSS预备役的教官,而江河则是一线的MSS现役——两个人的工作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搭边的。

  换句话说,这样做传递情报的效率可能会很低——跨部门传递情报有时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快,至少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同部门传递的快。

  所以,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的江河为什么会放着捷径不走,还要舍近求远、兜这么个大圈子呢?

  再有,第二条短信虽然勉强可以用“儿子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将闻噩耗的母亲道歉”来解释,但问题就在于,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道歉而已,为什么还要特别去加密呢?

  不觉得多此一举了吗?

  在没有了解或是被说明前因后果的情况下,谁会知道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向母亲道歉呢?

  这层加密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看到它的人:它所代表的含义并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的。

  “总之先做能做的吧。”

  借助侄子陆师的异能力暂时强行克制住悲痛的梁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将自己几乎一大半都是疑惑的推理放在心中,催着自己投入工作了。

  反正情况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不是吗?

  ————

  时间回到现在

  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云晨挑了挑眉,对于自己被武夜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这种事,云晨表示已经习惯了。

  “耐心”这个词几乎就那小子搭上边过。

  无所谓,反正那个混小子现在肯定已经开始找他哥了,而他接到武夜回拨的电话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过……

  一想到自家上司目前的糟心程度,云晨就忍不住叹气。他焦躁地揉了揉头,将因为疾跑而被风吹乱的头发变得与草窝无二。

  不过云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准确地说,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的发型如何上。

  在将手机熄屏并放回兜里后,云晨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转悠,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目光,也泄露了主人此时并不愉快的心情。

  虽然找到他家上司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把人找回来之后该怎么拉住他不让他乱来。

  云晨从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写写画画。

  根据之前异能力感应反馈回来的结果来看,他家上司现在跟一块薄冰几乎没什么区别了——不仅脆弱,而且畏光。

  写到这里,云晨没忍住“啧”了一声。

  说实话,这两个词他都挺讨厌的。

  尤其是它们是被用来形容他家上司的时候。

  云晨用笔尖狠狠地点了点那个被他重重刻在纸上的“光”字。

  这里应该加上备注并划为重点。

  云晨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精神意义上的。

  一个在阳光下长大的家伙居然会惧光?

  这事完全不可……好吧。

  云晨认命一样地用笔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他必须得承认,他家上司绝对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可能发生这种事的那一个。

  因为在十七年前,那个抱着外观奇怪的无字之书、将没有伤痕的左脸缠满了绷带的少年,就是这样子的。

  在云晨没注意到的角落,办公室剩下的五个人悄悄地凑到了一起。

  “诶,你们说,云晨那小子今晚到底是怎么了?”最先说话的是陆炳。

  “不知道,但我看应该不是什么小事。”袁彬曲起右手食指,缓缓地摩挲着下巴。

  “是啊,不然他不会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毫无意义地满屋子乱转。”朱骥补充了一句,同时用余光看了看满脸愁容的云晨。

  “我想很可能跟头儿有关系。”纪纲眯了眯眼。

  “附议。这家伙刚刚冲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头儿去哪儿了。”陆炳点点头,看向了牟斌。

  “而在我回答不知道后,他就立刻打电话给了武夜那小子。”会意的牟斌接着说。

  “我记得,武夜的异能力除了把人拉进他画的画里降维打击之外,好像还可以用来找人的吧?”袁彬看了眼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种花家地图和燕山府地图。

  “是这样没错,但云晨要找头儿干嘛这么迂回?直接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朱骥挑了挑眉。

  “我看八成是头儿想躲着云晨,所以就又把他拉黑名单里了。”陆炳耸耸肩。

  “那云晨还真是可怜。”朱骥撇撇嘴。

  “……你们等等,我记得能让头儿专门躲着云晨的理由总共也就那两个而已吧?”牟斌点出了被他们下意识忽略的重点。

  “……”

  很清楚牟斌在说什么的其他四人相互对了对视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起了脸上有意摆出的悠闲神色。

  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

  之前,那些带着头儿的命令主动来找他们加练的后辈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头儿的左脸现在几乎已经完全被绷带覆盖了。

  家里的长辈们相熟,而他们当年也都已记事,所以也听过,十七年前那件发生在他们的头儿身上的、与现在有着诡异的相似之处的事。

  “……反正,如果头儿不是现在心情不好的话,就是他不久前在日本受伤了……”最早缓过神的陆炳轻咳一声,避重就轻地说道。

  有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还是不要专门拿出来强调什么了。

  那样做除了徒增焦虑之外,完全没有一点用处。

  “而且,还是伤得不轻、甚至直到现在也还没好全的那种。”顺着陆炳的话说下去的袁彬也默契地避开了某个话题。

  他跟陆炳的想法是一样的。

  只是这句话一出,还是让原本就不算轻松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

  “所以,头儿不想让云晨知道就很正常了。”纪纲有些烦躁地用左手使劲挠了挠头。

  真是头儿的风格,受伤了的第一反应不是尽快治疗,而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把精力放在怎么样才能瞒过他们不让他们发现上了。

  可是,每次都好巧不巧地起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效果,让他们知道头儿又在乱来,从而及时干涉并阻止他更进一步。

  但是这就很奇怪了。

  他家上司好歹也是MSS的王牌,这个名号可不是他自己吹出来的!如果他家上司真想瞒什么事,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现的。

  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事实。

  他家上司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也许他们可能会凭着默契,察觉一些细节上的不对劲或是别的什么不寻常,但出于对自家上司的信任,他们即使满腹疑惑也不会在明面上提出异议。

  所以,头儿平常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屡次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呢?而且还是这种一旦养成了习惯就会在工作中致命的低级错误。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纪纲想不通,所以他决定听听战友们接下来的讨论,或许不同的声音和想法会帮他打开一些思路也说不定。

  “……但是我们内部,特别是我们这些跟头儿近距离待的时间长了的人都知道……”

  现在说话的是朱骥,他的眉头已经拧紧了。

  “包括我们几个在内,谁都有可能不知道,唯独云晨不可能不知道。”同样拧紧了眉头的袁彬接了他的话茬。

  “没错,所以头儿就只能尽量躲着云晨了。”

  “典型而且屡教不改的欲盖弥彰。”牟斌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不然云晨为什么会直接打电话给武夜?明显是被头儿气得狠了,所以一上来就釜底抽薪了。”

  “而且单从云晨的表现来看,我估计这次的事肯定不只是头儿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受伤了这么简单。”纪纲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这个怎么说?”

  陆炳、袁彬、朱骥问了出来,意识到什么的牟斌则是若有所思。

  “你们看,”纪纲隐晦地指了指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的云晨,“云晨到现在还没发现我们几个在讨论他和头儿的事,就他的个性来说,这已经很反常了不是吗?”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头儿这回的问题确实不小。”

  对,直到现在,云晨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办公室里其他五个人的视线焦点。

  尤其是在这个办公室里总共只有六个人的情况下。

  对于一个会时刻注意周围环境变化的狙击手来说,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云晨认为现在的环境是极为安全的,而他也很信任跟他同处一室的战友们。

  因为没有人会刻意去防备自己信任的人。

  “总之,等云晨一整理出头绪来,我们就去逮住他好好问个清楚,最起码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牟斌总结道。

  如果有最方便的情报来源,那他们根本不需要自己费时费力地去调查。

  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是他从头儿身上学来的。

  “没错,没道理都是头儿的部下,只那小子一个人为了头儿出力,而我们在旁边干看着。”陆炳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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