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谢飞颖淡淡地说道，眸光淡冷好似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什么？”左振衣惊愕地抬头看向靠着墙壁的谢飞颖。
“我吃过。”谢飞颖又淡漠地重复了一遍，目光悠远地看着那两个小厮，“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分食吗？”
左振衣怔了怔，讷讷地摇了摇头。
“其实知府大人根本不会做这样的施舍。他们那些人，宁愿家中的粮食多到吃不完，也绝不肯拿出来分给绝城的百姓。”
那些人心安理得、冠冕堂皇地告诉绝城的百姓，说他们的银子都是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是他们应得的，是属于他们的……
所以即便不施舍，绝城百姓还要抢不成？
“那这两个人……”
“他们两个啊……”谢飞颖轻轻嗤笑了一声，轻轻眯起双眸，温声说道，“他们两个是这府上的小厮，常年受人差役，心里憋着火。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给比自己还要低贱的人施舍，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享受。”
在尘埃里摸爬滚打的人，会比寻常人更加向往踩在别人头上的感觉。
勺子里的饭菜撒出去的那一刹那，就是快感充斥大脑的瞬间。
“我七岁那年，师父外出，我和莫居沉两个人发现了这两个小厮的行径，等到家中实在没有能吃的东西后，便到这里，同他们……一起抢食。”
那时候的谢飞颖和莫居沉就像两只小狼，饿得眼睛都开始发绿，抢食的时候直接把更加弱小的人一把推开，然后拼命地抓起地上的食物塞进嘴里。
善良、温柔、怜弱……通通都是屁谈！
有时候谢飞颖也会遇到比她力气大的孩子，抢不过人家，指不定还会挨一顿揍。每每那个时候，莫居沉都会跟她共进退，不是两个人一起打回去，就是两个人一起挨揍。
那时候的谢飞颖和莫居沉是实在没办法了，两个七岁的孩子没有生活来源，不去争不去抢根本活不到现在。后来谢飞颖和莫居沉有了点挣钱的能力，便再没来过这里。
但是绝城里每天都有饿死的人，她不来这里还有别人会来，为了吃食，为了活下去。
而那两个小厮，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边大笑着，一边倒出饭桶里的残羹剩汁。
他们自以为站在上等人的角度俯瞰着卑贱之人的争夺，看着人性在食物面前暴露，这样就完美地满足了他们那可怕的欲望。
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但是只要有人的日子比他们还要不好过，他们看着……就会感到满足。
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可笑至极，却被趋之若鹜。
谢飞颖转头看向左振衣，眼中的暗沉和沉肃是左振衣从没见过的：“我听左伯伯说，你每日都会砸掉一两碗饭菜，你知道你砸掉的饭菜可能养活多少个我了吗？”
左振衣一噎，愣愣地看着谢飞颖。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谢飞颖闭了闭眼，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沉痛，“左伯伯真的在尽全力给你最好的。”
不像她，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遗弃在了绝城，被莫庭深捡到的时候，谢飞颖的身上除了穿着一身衣裳外，就只有一小块玉佩了。
她的父母，没有给她留下一点记忆，就转身离开了。莫庭深有时候也会劝慰她，告诉她或许她的父母有难言的苦衷，并不是遗弃她。
所以她满怀期待地等了五年，执着于玉佩上的那个“谢”字，不愿意跟着莫庭深姓。她想，若是她的家人来寻她，她就跟他们走。
可是秦魏之间战乱不休，边疆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就算真的哪家丢了孩子，也不愿意认回来做累赘。
整整五年，她谁都没有等来。
却等了一场席卷整个边疆的饥荒。
当时的绝城容不下她这样的蝼蚁，她只能跟着莫庭深和其他难民一同涌向京都。壹趣妏敩
也是在那一年，她饥肠辘辘、危在旦夕地走进了京都，受了容耿的施舍。
从那时候开始，谢飞颖的心里就下定了决心。不论她的父母是因为什么才将一个襁褓婴儿留在了绝城，在她的心里，他们确确实实是舍弃了她。
“我带你回去吧。”谢飞颖走到左振衣的身后，伸手去推左振衣的木轮椅。
左振衣沉默地听完了谢飞颖的一番话，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厮和那群孩子。
争抢还在继续，他甚至看到了有的孩子为了争一块馊了的肉大打出手。而那两个小厮，以神明的姿态施舍着，恶魔般揭露了人性的丑陋。
恶鬼被困于地狱，本以为人间能有一方清净安宁，却不想……有人扮作魑魅魍魉比鬼嚣张。
一路上，谢飞颖再没有多说什么，左振衣也沉默不语，任由谢飞颖推着他回到了家中。
院子里，左桓辰正坐在石桌前，看着满桌的饭菜发愣，背影孤寂悲凉。
“左伯伯。”回到了左家后，谢飞颖又露出了干净的笑容，清脆地唤了一声左桓辰。
只见左桓辰匆忙回过头来，看到安然无恙的左振衣后暗暗松了口气。
“左伯伯，我可是把振衣哥哥好好地带回来了。”谢飞颖眉眼微微眯起，似两弯新月皎洁，盈盈地望着左桓辰，把左振衣推到左桓辰的面前。www.sxynkj.ċöm
“嗯，好。”左桓辰暗暗地看了一眼难得沉默的左振衣，冲谢飞颖笑道，“左伯伯对小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饿了。”左桓辰头也没抬，语气不善地对左桓辰说了一句。
左桓辰微微一愣，惊愕地看着左振衣，又看了一眼笑眼盈盈的谢飞颖。
“那……饭菜冷了，我拿去热一热……”
左振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左桓辰说过话了，哪怕左振衣现在的语气也不是那么好。
“不用了。”左振衣直接开口拒绝了左桓辰的说法，偏头对谢飞颖冷硬地说道，“推我过去。”
“嗯。”谢飞颖倒是没有对左振衣命令式的语气有什么不满，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推着左振衣到了石桌前。
左振衣眸光微闪地看了一眼左桓辰，淡淡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左振衣吃得不多，但是落在左桓辰的眼中就是那般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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