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兰芝还在庆幸魏博勇开始顶替母亲的位置时,魏应亡正在周永璋的府上。
中毒之后,李唁便日日前来周府,给周阁老斟酌用药,调理身体,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去除毒素,减缓疼痛,让这一天晚些到来。
从盛夏到早秋,隔了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周阁老照旧每日去处理公务,回家练练字,写写诗,整理一下生平。
这一个月的时间,该交代得也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该教给周永璋的,也都尽可能地教给了,一时学不会的,也都写成了厚厚的一本册子,留给儿子日后看。
周谦益是老来得子,只是对这个儿子却没有过分宠溺,反而有些苛责。
这最后的时日,为了让儿子在短时间内快速成长,周阁老仍然十分严厉,没能听从自己的本心,做一回慈父。
可好在周永璋明白阁老的良苦用心,对于父亲也十分感激。
原本在几天前,阁老的身体就不大行了,整日缠绵病榻,起居都离不开人。可听说温氏的处斩就在这一两日,阁老便又生生用药顶着,硬生生拖到了行刑后的第三天,这才拉着儿子的手断了气。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也一直在做准备,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周永璋还是觉得如同灭顶之灾一般。
心里的某一块地方,瞬间就被掏空了。
自此刻起,这府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原本破旧逼仄的小院一瞬间变得十分阔大,大到仿佛能够吞噬日月,让他丝毫见不到光明。他自己一个人又变得非常小,小到蝼蚁一般。
周永璋木木地杵在父亲的床榻前,看着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眼中没有泪流出来,而是一滴滴倒灌回了心里。
许久许久之后,周永璋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跪下来给周阁老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放心,我会考取功名,做父母官,做清官,做好官。我要和你一样名垂青史,光耀门楣。”
周永璋郑重说道,说完缓缓起身,整理了衣冠,派人去给朝廷,父亲的同僚,好友,二皇子和魏应亡送信。
魏应亡赶到的时候,二皇子和皇上的贴身大太监已经到了。
皇上感念周阁老忠义,为官清正,终身如白玉一般,毫无瑕疵,赐谥号“文正”,另外,知道周府家贫,恐丧事不能办得体面,特意赏赐了白银千两用于治丧。
“草民,谢皇上隆恩。”
周永璋接过圣旨,肃然起身,面色沉寂,行事却十分稳重。
让前来的同僚们都有些恍惚,以为看见了周阁老年轻时的样子。
魏应亡戴着面具,做男子装扮,也跟着来往穿梭,操持着许多事宜,忙得脚不沾地,还惦记着周永璋,不时去给他递些吃食,以免他昏倒在灵堂。
好在周永璋还是吃下了魏应亡送去的吃食。
虽然吃得面无表情,食不甘味,像是在完成“吃”这件事,但总算能吃些东西,不至于饿垮了身子,就算是不错了。
眼看着他吃完,魏应亡也说不上什么,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都走了,只剩下周永璋一个人跪在灵堂前。
魏应亡打理完最后一些事宜,活动了一下腰酸背痛的身子,悄悄地推开了灵堂的大门,跪在周永璋的身旁。
昔日那个潇洒随意,名满京都的大才子好像一夕之间换了个人,没有诗酒年华的爽朗,也没有睥睨天下的狂傲,有的,只是一个丧父的少年。
神情憔悴,形影相吊。
“歇歇吧,阁老也不想让你这么累的。”
魏应亡不由得出声道,可周永璋却只是摇摇头。
“等到出殡入土了,我便再不能这样和父亲待着了。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只有我们父子,挺好的。”
周永璋低声说道,虽然伤心不已,却始终没有哭。
看着他这样吞咽着苦楚,魏应亡实在于心不忍,想来想去,便起身去找了几颗辣椒。
魏应亡将那些辣椒剁碎,吐沫到自己手上,便又折返回灵堂,挨着周永璋跪下。
“你稍微歇一歇吧,白日里已然忙碌了一天,这大小事宜,全赖你操持了。”周永璋看着去而复返的魏应亡,心里也有些动容。
“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周永璋关切地问着魏应亡,后者却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香灰都抹在脸上了,自己都不知道。”
魏应亡随便扯了个谎,便伸手去帮周永璋抹掉“香灰”,实际上是将自己占满了辣椒汁的手放在周永璋的眼下,辣得他掉下泪来。
周永璋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无端端地哭了出来,看见魏应亡满手的冰凉,自己也有些错愕,更多的,是羞愧。sxynkj.ċöm
他不想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哭,那样太软弱了。
周永璋想要和白天一样,硬生生绷住泪水,可眼睛却越来越辣,眼泪就像是冲堤的洪水一样滚滚而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窘迫的少年憋得满脸通红,气恼不已,自己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去看魏应亡。
魏应亡却已经绕到了他的身边。
“我在手上抹了辣椒。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魏应亡低声说道,周永璋的眼泪“哗啦”一下就冲了下来,他有些气恼地看着魏应亡,却又控制不住地裂了裂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最终也只是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壹趣妏敩
“你太坏了……”
周永璋呜咽着说道,一边洪水决堤似的哭,一边抬起袖子不住地去抹,一边吭吭哧哧地哽咽着。
“我从此,就没有父亲了……应亡,我只剩下自己了。”
周永璋艰难地说道,魏应亡听得心疼万分,当即伸开双臂,抱住了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
“没关系,你还有我。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魏应亡紧紧抱着周永璋,低声安慰道。
“哇”的一声,周永璋再不憋着,在魏应亡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紧紧抓着魏应亡的衣袖,哭得一塌糊涂,和白日那个哀伤但坚韧的周公子判若两人。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在唯一亲近的人身边寻求着慰藉。
“我一定会快快强大起来,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周永璋认认真真地对魏应亡说道,可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
等他抬起头看向魏应亡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累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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