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同城。
整座城东西环山,南方是一马平川,北边与匈奴隔着一座年久失修的长城。
宣同城之后,直到京都,再无险可守,可以说这座城是整个大周的门户,肩负着守卫大周的绝对要务。
大周开国之初,便是在这里起家,也是在这里建都。
后来疆域不断扩张,为了处理公文方便,便将都城向南移了移。
按说宣同城也是煊赫过的,可呈现在魏应亡眼前的这座城池,和现如今红砖绿瓦,气度恢弘的都城却大相径庭,一点也联系不上。
魏应亡眼前的宣同城满是破落的灰色城墙,砖块参差不齐,随意地凹进去,凸出来。
城内也是一副破落景象。
大雪没过小腿,到处都是被压塌了房子,无处可去的流民。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厚衣服都穿在身上不说,有的还裹着被子。
但有些家境更贫寒些的,就只能穿着单衣,试图找个房檐背风。
没有遭灾的人家全都紧闭门户,躲在家里,任凭那些流民如何敲门,也绝不回应一下。
其实也不怪他们锁门,街上此刻就有好几个人合伙抢一个人的被子,更有甚者,甚至拿着刀要抢别人的衣服。
魏应亡给郑二敢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将那人的刀子夺了。
继续往前走,便看见有几个官差推着小推车,步履缓慢地向前走着。
魏应亡有些好奇地朝着那小车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就将她钉在原地。
那一小推车上推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冻死者的尸体,一具尸体摞在另一具尸体上,层层叠叠,那么小的一个小推车,足足摞了有七八具尸体!
魏应亡的脚步微动,跟着那小推车一路走着,来到了一处空地。
那里,一具具尸体赫然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山丘!
推车的兵丁木然地走到尸山旁边,将小推车往那里一抬,车上的尸体便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包括魏应亡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sxynkj.ċöm
众人的心里俱是一阵茫然,无助地望着魏应亡。
如果发生灾害的是京都呢?如果塌了房子的是自己呢?
那如今冻死在这里的,会不会是自己?会不会是自己的妻儿?
众人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后怕,他们的心在一刻,仿佛和天寒地冻,寒风凛冽的宣同城融为了一体。
冷。
除了冷,更多的是心寒。
“走!去买木板,买锅,盖房子,施粥!”
魏应亡沉稳有力的声音如同一阵惊雷,劈开人们心中的寒冷与后怕,跟她一起来的家丁们都行动起来。
仍旧是五人一组,有的去买木板,有的去招募工人,有的去买锅,买粮。
很快,整条街上所有无处可去的人几乎都来了。
有些是青壮年,还有一些,是抱着孩子的母亲,是力气薄弱的老人,魏应亡尽数收下了。
“青壮年去盖房子,老人和女人熬粥。”
魏应亡极快地安排了任务,可去买木板和粮食的人却一个个红着脸回来了。
有的甚至连眼圈都红了。
他们手里空空,显然是什么都没有买到。
“怎么回事?城里没有木板了吗?”
魏应亡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出言问道。
三十几个青年小子,此时一个个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怎么了,说话!”
魏应亡也跟着紧张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
“害!所有商户的木板和粮食都被官府收缴了,整个宣同城,一粒米也买不到!”
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家丁气愤地说道,一众家丁都露出恼恨的神情。
“都是我们无能!不能为小姐分忧!”
不知是谁攥紧了拳头说道,家丁们一个个咬住了下唇,脸上写满了不甘。
魏应亡立刻就意识到事情难办了。
“你们先去山里砍树,你们去联系木匠,你们去找几个大户,租下他们的宅子,供咱们和这些难民今晚挤一挤。”
安排好这些之后,魏应亡去了宣同城最有名的衣裳店,买了一身富丽堂皇,非富即贵的衣服换上了。
戴上她的银质面具,系上齐璟送的披风,魏应亡直奔宣同城的知府大堂。
“什么人!”
守门的兵丁十分凶悍,将两杆红缨枪交叉成十字,挡住魏应亡的去路,厉声喝问道。
魏应亡傲慢地抬起头,连看也不看这两个兵,直接一脚一个,将人踹倒在地,大步向前进。
守在里间的四个亲兵见有人硬闯,当即拔出刀来,冲着魏应亡就砍过来!
魏应亡甚至没有动手,只是微微侧身,便躲过了那几把刀,还是老办法,一人一脚,将人踹飞出去。
若是平时,魏应亡或许不会这么粗鲁,但在见到外面那么多死人之后,她的心头也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
这股怒火在她的心中反复冲撞着,让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所以魏应亡就闯进了知府大堂。
贺洪章正穿着一身便服,坐在屏风后面,听见魏应亡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懒懒地靠在了椅子上。
“擅闯知府大堂,罪当如何?”
贺洪章的身边摆着三个炭火盆,里面燃着的都是上等的银丝碳。这种碳烧时并不起烟不说,还隐隐有一种暗香传来,是以花费也十分贵,每斤要五十两银子。
而这如此贵重的银丝碳,此刻就像大白菜一样摆在贺洪章的脚边。
他身上的那身衣服看起来只是寻常的黑色锦缎,但仔细看去,锦缎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只白鹤凌空而起的图案若隐若现。
这是百金一匹的浮光锦。
皇上宫中也不过十数匹,而今竟然穿在这一个三品钦差的身上。
魏应亡心头的怒火更甚,但当她的目光对上贺洪章懒散又透着慧黠的目光时,她便立刻冷静了。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就名满京都的神童贺洪章。
早在二十多年前,此人就拜入了李相的门下,由李相一手培养调教,历练直今。
此人攻于心术,精通权谋,心机深沉,心思叵测。
李相能够纵横官场多年,贺洪章功不可没。
如果说之前的杀手们是李相的一群狗,那贺洪章就是李相手里一把剑。
锋利无比,所到之处,必有血光。
魏应亡静静地伫立在当地,眸光直视着贺洪章,眼里的锋芒尽数敛去,化为一片淡漠。
恨意,从眼里一点点埋进心底。
魏应亡清晰地记得眼前人的面容。
因为他同时还是华阴公主最宠爱的面首。
如果不是他早有贤妻,这驸马的身份如何轮得上姚顺意?
不过最让魏应亡愤恨的是,前世此人也曾为华阴出过诸多主意。
关于如何折磨自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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