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病就这样好了。
像是有神明显灵一般，第二天他就面色红润，能下床随意走动了。
魏应亡惊喜地拉着李唁转圈圈，笑靥如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到了少年面前，她却立刻换了副老成持重的面孔，笑得十分刻板。
那少年听说是她来了，当即强撑着站起来，恭恭敬敬对着魏应亡鞠了一躬。
“在下周永璋，见过恩公。”
他将这话说得缓慢又郑重，像是早在心中模拟了无数遍。少年抬眸，望向魏应亡布满胎记的面孔，眼里满是赤诚与感激。
“公子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公子不必介怀。”魏应亡对着周永璋微微颔首，清浅一笑，算是回礼。
其实她想说的是同病相怜，但她现在是魏应亡，是侯府的二小姐，实在没什么可同病相怜的。
倒是周永璋这个名字，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是了，京都有个行事十分低调的大才子，三岁能文，出口成章，誉满天下，仿佛名字就叫周永璋。
难道是他？
魏应亡看着眼前这个羸弱的少年，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假，但许是衣服的原因，总是显得有些寒酸，并没有文人的狂傲之气。
“敢问公子，是哪个周永璋？”魏应亡试探着问道，少年低首，莞尔一笑。
“京都还有第二个周永璋吗？”
说话间他眼中的自信尽数流露而出，倒是真有几分“真名士，自风流”的韵味。
魏应亡恍然大悟，略一拱手，神色肃然。
“幸会，幸会。”
“不敢当，能认识这位小姐，是周某三生有幸。若无小姐搭救，不日周某便要化作一堆白骨了。还未请教小姐尊姓大名，日后我好亲自前往府上拜谢。”
周永璋这话说得十分谦卑，但魏应亡却摇摇头。
“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别人欠我人情，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把这情还了吧。”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套，周永璋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
“也好，似小姐这般爽快直白，倒有几分侠士气。”
“那就……走吧？”
“请。”
周永璋并不知道魏应亡要做什么，但无论是做什么，他都愿意答应。她救的不仅是他的命，更医治了他的心。
有时候痛苦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绝望。
他才弱冠之年，就已经明白了人生到头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文字无法表述的深渊。
魏应亡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他将她视作毕生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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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应亡带着周永璋出门，齐璟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三人一路到了周府，时间已是傍晚，开门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厮，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缝缝补补的，十分寒酸。
小厮一见少爷回来了，当即一蹦三尺高，一路跑着去喊老爷了。
“我为恩公带路。”
周永璋赧然一笑，上前一步，暂时代替了小厮的职位。www.sxynkj.ċöm
齐璟也要跟进来，却被周永璋横了一眼。
“四皇子位高权重，眼高于顶，视人命如草芥，就不必贵步临贱地了吧？”
周永璋这话分明是暗讽齐璟无视自己的性命，一心只有权势。
魏应亡也跟着使劲点点头，“可不是！有些人表面上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是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魏应亡一边说着，一边暗搓搓用眼刀子镖齐璟。
当日幸亏是李唁来得及时，不然周永璋的性命如何，还真是不好说。再看齐璟之前办的事，也实在不地道。
是以魏应亡对齐璟很不满。
可齐璟却神色泰然，安之若素。
“无妨，王公贵族也须得时不时地体察下民生疾苦。”
齐璟淡淡道，绕过魏应亡和周永璋，径直奔书房而去。
周谦益正捏着写好的折子，翻来覆去地拿起又放下。摇曳的烛火中，他的眼眶乌青，眉头紧蹙，显出一位老者的操劳与举棋不定。
“爹，我回来了！”
周永璋的话刚出口，眼泪就滚落下来。他也顾不上“君子徐行”的风雅了，小跑着奔到周谦益身边，一头扑进老父亲的怀抱。
周谦益的双眼瞬间红了，他满是褶皱的老脸急剧抖动着，似乎是想哭，又好像是想笑，最终变成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许久后，周谦益轻轻拍了拍周永璋的后背，低低地念叨着。
“爹，这位是我的恩公。”
周谦益抬袖抹掉眼泪，将自己怎么被太子抓走，又是怎么获救的简略讲过，接着十分郑重地介绍了魏应亡。
魏应亡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见过周阁老。”
魏应亡面上显得娴静从容，可心中却是十分震惊。这周阁老真是个狠人，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竟然能稳坐家中！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魏应亡兀自疑心，那边周阁老已经感激涕零地拉着儿子要给魏应亡跪下了。
“阁老使不得，使不得。还请阁老不要折煞小女子，快快请起吧！”
魏应亡慌忙上前抓住周阁老的胳膊，嘴上说得客气，手上的力道可是不小，硬是生生将周阁老和周永璋拽了起来，没让二人跪下。
周阁老还要再说什么，魏应亡直接抢先开口了。
“我来之前便与永璋兄说好了，他要还我这个人情，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让阁老帮我一个忙。”魏应亡直截了当道。
周阁老微微一愣，转头似乎想要责备儿子一句，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有些为难地站在当地，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这才开口。
“实不相瞒，我周府上下过得十分拮据，实在没有重金可以回报小姐。若是徇私枉法的事，小姐也请免开尊口，永璋是我的血脉，他同我一样，宁死也不肯折节。”
言下之意，竟然是如果魏应亡执意要让周谦益徇私枉法，不如干脆将周永璋的命还回去，权当没有被救过！
这是名节大于所有啊！
魏应亡心中大为惊叹，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爹！
一时间，魏应亡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魏姑娘既知阁老为人，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我们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要阁老将周公子如何被抓，如何受刑，以及你与太子的密谈尽数上报给皇上，尽一尽为人臣的职责。”
一直没有插话的齐璟忽然开口道，此话一出，周阁老顿时大惊失色。
与太子密谈乃是泛舟江上之时，在无人的湖心亭说的，齐璟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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