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宫里就传话让萧义诚穿戴整齐进宫面君,出门时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然而直到现在都快中午了却也没个音讯。
显然皇帝对他出走很不满,锦衣卫把人跟丢了也很没面子,这是故意晾着他。
——幼稚。但至少说明这件事令你很生气,那就很令人高兴了。
萧义诚若无其事地看着被安排觐见的大臣们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而他自己就像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始终坐在养心殿外的偏殿里。他不急不躁地望着窗外那棵西府海棠,踏踏实实地坐着喝茶吃点心。
说实话宫里这茶真不怎么样,比年前父亲托人从西北送来的茶叶差远了。御膳房的糕点倒是还可以,就是过于甜腻了些,吃多了齁得慌。
萧义诚面无表情地又喝了口茶,打了个饱嗝。
这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太监从外头进来,躬身施礼:“世子殿下,皇上宣您觐见。”
萧义诚‘哦’了一声,站起身,抖了抖糕点渣子:“走吧。”
对于这位新登基的皇兄萧义琛,萧义诚真是再了解不过了:生性多疑,小心眼又记仇,特别喜欢那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优越感;好面子、讲排场,精于骑射,脑子也不笨,但若是说起玩手段、耍阴谋,比萧义诚还差一截。壹趣妏敩
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京城之内的萧义诚自从来京城的头一天起就心气不顺,倒也不是针对太子,而是立志要让他们父子反目——你让我们骨肉分离,那就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其实先帝对萧义诚还不错。不知不是因为拆散他们一家不得团聚而心有愧疚,先帝安排他住在宫外条件最优越的皇家别院,也是为了让他不必受宫里规矩的约束,尽可能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平时享受的也是跟皇子一样的待遇。
本朝向来重文轻武,神童萧义诚不仅文采好,下棋也是一把好手。同样喜欢对弈的先帝对他十分偏爱,甚至胜过善骑射的太子萧义琛。
萧义诚对此心知肚明,在与先帝对弈或是闲聊时没少给太子埋雷。先帝只看他年纪小、童言无忌,哪里知道他心揣了多少鬼主意。所以谣言这种东西就是三人成虎,多了之后就像聚沙成塔,令先帝与太子的关系越来越僵,最后居然发展到了要废黜太子的地步。
储君乃是国本,按说哪朝要另立太子都是件不得了的头等大事,满朝大臣为此要争吵得天翻地覆,非闹个十天半月也不罢休。但我朝嘛,大概在史书上都是绝无仅有的局面——大臣们一得知皇帝有另立太子的念头,立刻就开始着手从皇子中挑合适人选了,甚至完全没有打算再抢救一下的意思。
这不能说是萧义琛人品差、混得太臭,满朝上下居然连个说话有份量的太子党都没有,而只能说是萧义诚的本事实在太大,已经把太子‘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介莽夫’形象树立得十分到位,在满朝文武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
不过很可惜,萧义琛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就在先帝决心颁布废太子诏书的当晚,突然驾崩了。
这对萧义诚来说是个天灾,一夜之间朝廷换了新君,萧义琛大翻盘,转败为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
——可那又怎么样呢?还是关小朵说得对,反正皇帝不敢杀我,我又比他年轻,熬也能把他熬死、气也能把他气死!只要我还在京城一日,你就还是别想有好日子过!咱们走着瞧。
萧义诚这么想着,拔了拔胸脯,竟是端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来,迈开大步进了养心殿。
这朝天子很神奇,萧义琛登基之后,几乎就没上过几次朝。据说那日在朝堂上,新君因为国政跟大臣们吵了一架:皇帝被几位老臣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顿,当场就翻脸赏了大臣们一顿廷杖。被打了屁股的大臣们并未屈服,继续跟皇帝讲道理、争吵不休,皇帝一张嘴显然吵不过他们,最后干脆一甩袖子,从此罢朝了。
这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萧义诚是有点服气的——你们都挑我毛病、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不干了!
养心殿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张桌案,上面全是堆得如小山一样的奏折。大殿正中摆着张软榻,萧义琛随便穿了件便装歪在榻上,没穿鞋;手里拿着本折子,案头摆着笔墨等物,身边还站在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妃嫔。
啧啧,这做派看起来真是跟个懒政的昏君极为接近了。
“皇上,宁王世子萧义诚殿下到了。”
引路的老太监到近前通禀一声,萧义琛眼皮也没抬一下:
“嗯。……来了?”
语气淡然而和缓,显得极为平易近人。
萧义诚是个多聪明的人,立刻倒地行君臣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还是在萧义琛登基大典之后,两人头一次碰面。这段时间,萧义琛忙着收拾不断找碴、制造各种麻烦的大臣,萧义诚则是忙着计划跑路。短短的一个月过去,两人再次相见,谁都没想到对方的变化竟然会这么大。
萧义琛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颌下一缕稀疏的胡须,眼前这副歪在软榻上的慵懒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使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正值壮年、弓马娴熟的中年人,倒像是个少气无力的垂暮老人;而萧义诚也全然不像当初那个仗着皇帝偏爱,目中无人、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嚣张跋扈得好像他才是东宫太子一样的臭小孩。
两人不禁同时在想:这才一个月,天知道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萧义琛望着门口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萧义诚,半晌才问:“芙蓉镇好玩吗?”
而在萧义诚听来,感觉他此刻说的应该是‘小样,你也有今天?’。
“回圣上,一般吧。”
萧义诚两眼看着地,老老实实答道。
萧义琛勾勾唇角,说话语气依旧平和:“起来吧。”
“谢陛下。”
萧义诚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衣摆上的褶子,挺直了腰板,却仍是双目低垂看着地面。心里一阵冷笑:
——后宫嫔妃是不能随便看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你当我傻啊?想用这个罪名治我?呸。
“臣妾告退。”
那美貌女子乃是后宫的秋嫔,她向皇帝行了个礼,萧义琛一摆手,她便迎着萧义诚来的方向走了过去,与他擦肩而过。
——想碰瓷儿?!你还嫩点!
萧义诚还没等她走到自己身边两尺以内,身体不动、光是脚尖脚跟发力,就见他整个人朝着旁边迅速平移,转眼间就躲出去两丈远,闪得真叫一个干净利落。
秋嫔原是要由正门出去,却眼见着萧义诚像扇平拉门一样闪得远远的,不由噗嗤一笑:“殿下好功夫。”
——哼,想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术阴我?做梦去吧!
萧义诚也不接话,照旧像个假人一样低头看着脚尖,全当没听到。
秋嫔见他如此戒备,也不再多说,径自离去了。
倒是萧义琛,被他这滑稽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竟是将手里的奏折直接丢了过去,砸到他身上:
“你这现世宝!哈哈哈……你可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没看见,不认识。”
“她是铁狐。”
萧义诚闻言立刻瞪大双眼看着皇帝,又转头看看秋嫔离去的方向,早就没影了。他不禁问道:
“是锦衣卫的铁狐吗?!”
萧义琛冷笑道:“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铁狐。”
“居然是她!”
萧义诚方才是真的一眼也没敢看,连说话也没注意听,这会儿细细想来,那声音确实有些熟悉。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她出门办事还戴个铁面具!还以为她长得有多可怕呢。
此时殿上已无其他人,萧义琛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她说,你是自己回来的。还主动让她给西北王带了封信,以免去干戈——有这事么?”
萧义诚两眼望天,消极道:“她说有就有呗。反正你信她又不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
“呵。”
萧义琛眯起眼睛:“以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朕还以为这就要准备与西北王正式交兵了呢。”
萧义诚白了他一眼:“我走,是因为我思念家人;我回来,是因为不想打仗,更不想累及无辜。”
萧义琛望着他,没说话。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隔数丈,沉默。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气氛过于尴尬,萧义诚率先开口道:“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反正我人现在已经站在这了,悉听尊便。”
萧义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现在这副眼睛望着天、一脸不在乎、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神情,倒是跟他记忆中的倒霉孩子萧义诚比较接近了。
只是,今天突然就觉得这孩子长大了。
“行了,回去老实呆着吧。”
萧义琛突然说道:“朕的御膳房可没准备你的饭,跪安吧。”
诶?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萧义诚颇有些意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万种可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着啊?”
萧义诚严肃道:“那你可不许克扣我的定例,吃的用的都要跟以前一样!不能限制我在京城的活动,不能限制我花钱……”
“滚!”
几本奏折接连飞了过来,萧义诚抱着脑袋逃出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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