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雪竹在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思考:等见了柳正该怎么说呢?虽然以前在厉府家宴上见过面,但终究没什么交情,这么冒失地找来,也不知大当家能不能卖她这面子。
只是,万没想到,连面都还没见着便被软禁在这小院子里了。
桌上摆着茶水和几碟点心,像是提早就备下的,看来大当家是料到会有人来说情,但碍于情面不好回绝,干脆就故意躲着不见。
“果然还是让我给搞砸了。”
厉雪竹沮丧地坐在桌旁,懊悔不已:“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帮景秋张罗这事!明知那小子是个混人,脾气上来就荤素不吝,偏还要多事去找关小朵,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子!……唉,都是我不好。”
“别这么说!”
关华在一旁安慰道:“你是不了解关小朵那惹事精,她搞出个什么状况来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倒是你家少爷真是倒霉,惹谁不好偏来招惹她?”
厉雪竹一愣:语气听着怎么有点奇怪?关华似乎在向着外人说话?
关华连连几声叹息:“整日里无风都要平地三尺浪,这回倒好!让她占了理,又找到个靠山,愈发不知收敛了!诶,当初媒婆登门,她找去你家算账的时候我就觉得要出事……谁知居然还惹上了土匪?真是作死作出新高度了。”
厉雪竹觉得他大概是好意安慰自己,但这话听着却是有些过分了,便摇头道:“不不,这不关她的事!这次真的是我的错,无论如何景秋也不该这样对待一位姑娘的。万一她在土匪手上出了什么事,我可真就是个罪人了!”
厉雪竹眉头紧锁,越想越怕。
关华心说:那是你还不了解‘这位姑娘’。
见厉雪竹始终担心得坐立难安,关华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岔开话题道:“你可知道芙蓉镇的人为什么都管她叫‘朵爷’?”
厉雪竹摇头。
“父亲病逝那年,小朵还不到三岁。娘办完了丧事便张罗着出门赚钱去了,我就在胡同口卖炸糕的沈二娘摊上打打杂,挣几个铜板补贴家用,顺便照顾小朵。”壹趣妏敩
关华微笑地回忆道:“出摊的时候忙,怕顾不过来,就把小朵放在收钱的桌子上看着。沈二娘揉面,我炸糕,她当‘招财猫’。”
“……招财猫?”
关华笑着点头:“那时她太小还不懂得怎么算账收钱,也帮不上什么。但是买炸糕的只要递钱过来,她就会冲人家笑,有时会说句吉祥话儿,讨主顾们开心,于是炸糕就卖得特别快,甚至还有人会专程绕远路来买炸糕。”
厉雪竹不由笑道:“你家小朵长得俊,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性子也活泼,肯定招人喜欢。”
“嗯,有她帮忙,我们的炸糕总能早早就卖完收工。沈二娘生意越来越好,有时候一高兴就也分几个铜板给她玩;有时候遇到过路的,不管买不买炸糕都乐意拿着串铜钱逗她玩,因为只要是铜钱到她手里,就休想再讨回去!铜钱到了她这就只能进不能出,活生生一只小貔貅!”
关华接着说道:“而且,别家小孩得了铜板就去买糖吃,她却暗搓搓地把铜板都存在点心盒子,日子久了竟也存下不少。”
“果然,经商奇才从小就能看出端倪来。”
厉雪竹赞道:“我曾经从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是越懂得压抑欲望、选择延迟满足的小孩子,将来就越有出息呢。”
关华听了却扁扁嘴:“才不是,她从小不爱吃糖,钱存起来是想让我买肉给她吃。”
厉雪竹忍俊不禁:“那也挺厉害了哈哈。”
“不仅如此呢!”
关华又说:“后来长大一点了就到处乱跑,性子也越发野了。到处骗吃骗喝不说,见到好看的小哥哥就求抱抱,瞅见漂亮的小奶娃伸手就捏人家脸蛋。原先住我家隔壁的那个小她三岁的熊孩子赵世安,小时候就被她涂了婶子的口脂给亲成个小花脸。连算命先生都说她‘贪财好色,将来必酒色之徒耳’。”
厉雪竹从小就被严格教养,是个连举手投足、喝水吃饭都要注重仪态的大家闺秀,头一回听说原来女孩子还能活得如此随心随性?简直不可思议。难怪她不仅头脑灵活胆子也大,敢想敢干,事事都出人意料。
关华见她似乎很有兴趣,一时竟是听得入神,便继续抖关小朵的黑料:
“那丫头越长大就越是疯魔。我娘一年到头不着家,生怕她贪财好色被坏人占了便宜,就让我多教她些擒拿格斗的功夫防身。谁料想她学得倒快,这回真真是成了精!仗着我给她撑腰,得空就在街上瞎溜达,把这一带的毛贼地痞小混混都收拾得不敢露头。平时她不找茬欺负别人便罢,哪个还敢欺负她?‘朵爷’的名头,便是那时混出来的。”
“倒是很适合她。”
厉雪竹不禁一笑,但随即又有些担忧地摇头道:“地头蛇倒没什么,好歹有你这衙门口当差的哥哥给她撑腰,自是不怕的;如今她是落到凶狠霸道的土匪手里,可就大不一样了。”
关华说:“若是换作别的土匪,确实很令人担心。但偏就是黑风岭的柳正,倒是不妨事了。”
“这话我却不懂了。”
关华一笑:“说来也巧,关于这位柳爷,我倒是了解一些。”
柳正年轻时盘踞黑风岭一带,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做,手下聚集了百十号土匪,藏在深山里的黑风集,神出鬼没为祸一方。
黑风集地势险要,是中原地区商号运送南北货物的必经之路,四通八达的官道快捷方便,每日都有大批商队由此经过,附近集市、驿站、食肆酒肆等也十分齐全,客商们大都会选择在此地歇脚,便成了土匪们的目标。
黑风岭的土匪猖獗了十来年,直到有一日突然就答应招安,县衙自是求之不得,欣然同意。
这突然的决定,是由于柳正娶了一位当地猎户出身的妻子月娘。她曾屡次劝说他弃了这刀口舔血的无本生意,带着弟兄们作正行,一样能糊口活命。起初柳正不肯听,毕竟这买卖做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如今一把年纪了岂是说转行就能转行的?
后来这位压寨夫人身怀六甲时,再次劝说他要为子孙积德,否则迟早会遭报应。柳正仍然没有听,照样在外头打打杀杀。结果,也是在今天这么大雨滂沱的夜里,月娘生下孩子后力竭而亡。
据说这位夫人当真是个狠人,即使在濒死之际,她仍是对柳正说:你若还做这杀人放火的营生,迟早断子绝孙!哪怕再娶了新妇也必是个短命的,恶果终将报应在孩子身上。
柳正是真的怕了她,彻彻底底听了亡妻的话,被招安做了正行,如今已经许多年没碰过法外之事了。
“如今那孩子已长到十四五岁上,倒是健康活泼得很,名叫柳长生。”关华补充道:“黑风岭现在送货接货的买卖,听说也多是她在打理,十分精明能干。”
“如此说来,倒真是件好事。”
厉雪竹总算松了口气,但又疑惑道:“只是,你怎会对黑风岭的事这么清楚?”
关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笑道:“可巧,当年招安之事,我也经办人之一。”
“原来如此。”
听他这么一番话,厉雪竹到底放下心来,觉得此事可能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
关华见她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又劝道:“我知道厉家与黑风岭素有来往,柳正即使不太愿意,碍于情面可能也不太好回绝。”
“那他将我们关在此地,又是何意?”
这是个好问题。
关华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他的目光不由望着窗外依旧吵闹的大雨,心说:我倒是巴不得一直关在这呢!若不是因为此事,我哪有机会跟你独处、又说这么多话?诶,虽说知道这段关系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能与心仪之人有彻夜长谈的机会,也别无所求了。
——彻夜长谈?
这恐怕也是不行。
如今夜色渐浓,柳正若是一直不露面,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不妥。想到此处,关华突然站起来,一脸严肃道:
“我还是去外头呆会儿吧。”
“嗯?为什么?”
厉雪竹一头雾水,也不知他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关华略显尴尬地一笑,也未多说便耷拉着脑袋,丧丧地抬腿朝门外走去。
这小院不大,四周一片漆黑,耳畔满是嘈杂的雨声。虽说无风,但到底是五六月间的天气,此时入夜已深,寒凉之意甚浓。
关华被潮湿的凉风一吹,缩着脖子,弯腰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心里虽说是一片凄风苦雨,却也仍存一丝感激:托关小朵的福,今天我就算能在女神门口坐一晚上,也是心满意足了。若再奢求更多,倒是可能会害了她。
厉雪竹多么冰雪聪明,见他突然不吭声、一个人跑到外头坐着,心下便明白了大半。又想起关小朵提过他对自己心存爱慕之意的话来,不由两颊微微一红:
“外头怪冷的,你还是进屋里来吧,咱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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