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觉得，既然人家特意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又专程把你请来做客，你若一口不吃掉头就走，似乎也不太合礼数。而且，眼看着厉雪竹亲自下手忙活半天，又主动将刚卷好的头一个就递到面前请自己品尝，所谓盛情难却，徐进实在是不好回绝。
皇上曾说，做人不能太过清高，否则就会招人讨厌了。
于是，徐进到底还是接过来，象征性地、十分勉强地，咬了一小口。
关华和关小朵兄妹从小就在巷口的煎饼摊、包子铺、小饭馆等地方打零工，因此要说起制做各种面食，那可说是功底相当深厚。关小朵从小嘴就叼，饭桌上倘若是没个荤腥，亦或是面条不够筋道爽口，她才不会将就呢。
而且关华有膀子力气，揉起面团来力道十足，拧成小剂子后略醒一醒，再擀成轻薄如纸的饼、上屉去蒸，做出的水烙馍又弹又透亮，且卖相极佳。
所以，那么高冷又口味挑剔的徐大人都吃撑了，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隔日，养心殿上。
徐进面无表情，用毫无波澜起伏的平淡语调陈述着自己的税改方案，最后冷着脸孔说道：“陛下，您要是再笑个没完，那臣就先告退了啊。”
萧义琛是很想保持君王高高在上的冷峻，但是徐进昨天那事也太好笑了。这哪里忍得住？萧义琛始终用一种看到妖怪样的眼神看着他，一手托着腮，嗤嗤笑个不停，好奇道：
“徐爱卿，关小朵家的卷饼就那么好吃吗？”
徐进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文稿卷成筒，淡淡说了一句：“臣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完，转身就想走。
“站住！”
萧义琛一瞪眼，岂能让他得逞？当即笑容一收、叫住他：“朕还没让你走呢。”
就算平时混得再熟、开开玩笑也是有的，但君臣就是君臣，皇帝的话就是命令。无奈，徐进只能转过身来，一脸菜色地看着幸灾乐祸没个正形的萧义琛。
“这么家常的东西，有那么好吃吗？”其实萧义琛就是好奇：“之前年节朕赐宴的时候，也没见你能吃到撑着啊？”
这不废话？
皇帝赐宴，哪有不开窍的大臣是冲着吃饱去的？打个嗝都能治你个御前失仪的罪了，谁的心那么大还能吃到撑着？
“一般吧。”
徐进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还是岔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这场税制改革必定会触及商贾巨头的利益，到时候京城商界恐怕会有一番风波，还请圣上提前做好准备。”
“改革岂有一帆风顺的？况且朕是要直接从他们的钱袋子里掏银子，他岂会乖乖听话？……关小朵是给你下迷药了吗？”
“您懂得真多。”
徐进不温不火地回应一句，对于皇帝的这种阴谋论并不感兴趣，而是继续说道：“建议皇上可以先让内阁及税课司的官员约谈商会会长，象征性地征询一下商界代表的意见，最好能得到商会的支持，这样新政推行起来会比较顺利。”
“嗯，这个建议不错。”
萧义琛点点头，正经的表情仅持续片刻，便又一脸戏谑道：“以往朕派大臣去办事，为了谈事在酒桌上喝断片儿的事不算稀罕，但是因为吃太多而撑到上吐下泻的，还真是头回听说。”
徐进向来饮食清淡，这突然一下子吃那么多烤肉和涮锅，油腻不说，又是辣的甜的生熟掺半，肠胃哪里就能吃得消？当天下午就闹起了肚子，直到晚上还起了三四回才算消停。
所以，今天进宫面圣汇报工作的时候，徐进还是面如土灰、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没想到，居然还要被这没心没肺的主子嘲笑挖苦。
——唉，生活不易，才子叹气。
“今日一早，关小朵是随臣一同进的宫，这会儿估计人已经到内务府了。”
萧义琛依旧笑嘻嘻打趣他道：“嗯，这趟差使办得不错！她如今正准备开第二家店呢，正是最忙的时候，连铁狐都没能请动她，你却把她请进宫来了，朕是得好好给你记上一功。”
“多谢圣上。”
徐进再次行礼道：“如果皇上没别的事，那么臣就先告退了。”
萧义琛看他这一副身体仿佛被掏空、两眼空洞无神的惨状，终于心生怜悯决定暂时放他一马：
“去吧。……路过太医院的时候，顺便让张太医给你拿点大山楂丸吃，健胃消食。”
“多谢皇上体恤。”
徐进终于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文稿轻轻放到皇帝的案头，再次躬身施礼，退出养心殿。刚走出不远，便再次听到殿上传来皇帝放浪而又充满魔性的笑声。
——所以说，这位皇帝混成孤家寡人，一个当大臣的朋友都没有，那绝对是有原因的。
……
内务府下属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个衙门，分工级细，涵盖了宫中皇宫及妃嫔位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关小朵这次进宫的由头，是乐宁公主提出想跟她学制奶茶。
宫中规矩多，吃喝穿戴所用的东西皆是要通过内务府的专人置办，寻常百姓家用的、市面上卖的东西皆是不允许直接带进宫来的。原本关小朵只要去尚膳监去教会那些御厨就行，但小公主却突发奇想要自己动手，便叫御膳房将各种材料准备齐全，直接把关小朵叫到坤宁宫来说话。
负责接待的小太监简单给关小朵培训了一下进宫的礼仪和注意事项，便领着她往后宫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宫吗？真特喵大啊……
青砖辅地，金瓦红墙，弯弯绕绕、没完没了的走廊，一道又一道宫门，一层又一层的宫墙，最无聊的是所有房子似乎都长得全都一个样——关小朵莫名就想起先前刀美丽讲过的那个段子，心说：也不知道皇帝自己会不会迷路？从客厅到卧室到底有没有高速路？晚上起夜的时候，要先打车么？如果很急呢？会不会尿裤子啊？
嗤嗤。
还有啊，谁家会把围墙修得这么高啊？我的个天，抬头就只能望见一小片窄窄的天空，周围全是迷宫一样的宫墙，这瞬间就让她想起了芙蓉镇县衙的大牢——皇帝家的审美还真是另类啊！另类得令人窒息。
而且，这里的规矩也忒多了吧！不许大声喧哗、不许左顾右盼，也不许自己瞎溜达。出门的时候刀美丽还特意拎着她的耳朵教育了半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小尾巴可得给我夹紧啦！千万不许惹事！皇宫里头那可真格是个会要小命的地方！”sxynkj.ċöm
宫墙内的巷子都是宽宽的，而且笔直。这么平坦的路，走个车马或是轿子完全不成问题，估计是自己这伽位不够，所以就只能用脚量了。
关小朵略有不满地扁扁嘴，倒背着双手，跟在那小太监身后慢悠悠地走着。走的时间长了，精神便有些松懈下来，两只眼睛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全然不像刚进宫时那么小心翼翼了。
乐宁公主跟皇后住在坤宁宫，所以她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坤宁宫西配殿的芳菲宛。
后宫里头这个宫、那个宫，这个殿、那个殿多得数不清，在关小朵看来，每处房子也都长得差不多；而这‘三宫六院’的意思嘛，大概就是说每套院子里的主位都住着一位娘娘，皇帝想见谁便去哪个院子里找谁。
平时大家就在自己地盘里各过各的互不干涉，每天早上去皇后那儿打卡签到开个例会，遇到过节就去领个粽子月饼什么的；到年底了，就凑到一块开个年会，发发红包看看戏，日子差不多就这样了。
怪没意思的。
而且，在这深宫里头，规矩多如牛毛。
这时，迎面正遇上一队穿浅粉色衣裙、系胭脂色宫绦的宫女，皆是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个个双目低垂望着脚尖，各自专心走路。
关小朵好奇地偷偷观察她们，发现这些人除了五官不同，穿着打扮、高矮胖瘦、神态举止竟全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双手交叠，走路时排成长长的一队，贴着墙根，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悄无声息快速前行，连个交头接耳、小声咳嗽的都没有。
从她身边经过时，唯有风卷起衣袂的悉率声，步调一致得好像假人一般，甚至都没有人抬头看她一眼。
关小朵突然觉得，这里不应该叫紫禁城，应该叫‘京师第一女子监狱’才对吧！
太监和护卫就像后勤和狱卒，判得轻的就像宫女，到了年纪就会刑满释放、该干嘛干嘛去；而宫里的娘娘们应该算是罪大恶极那种，就算是把牢底坐穿也休想出宫了；然后，皇帝就是典狱长，他喜欢谁就会把谁判得重，不喜欢的就赶出宫去提前释放哈哈哈哈……
莫名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关小朵不禁噗嗤一声乐出来。
走在前面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满是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关小朵赶紧换了副表情，故意干咳了一声：
“没事，就是嗓子痒痒了。”
那小太监嫌弃地瞟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训诫道：“姑娘，再往前走就是坤宁宫了，您再有哪疼哪痒的也务必忍耐着些！奴才可不想陪着您一起掉脑袋！”
至于嘛……
关小朵扬扬眉：照你这意思，坤宁宫里住的哪里是皇后、分明是个吃人的妖怪嘛！
但看他这副开不起玩笑的样子，关小朵终究还是陪笑道：
“好的，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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