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记忆中的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她被国家队开除出队，身上所有代言都提出了违约赔偿，为了还清债务，她几乎用尽了过去几年中的全部积蓄。为了她的事，何浩成上下奔忙，在吃了一肚子闭门羹后，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尽管顾乔在新闻发布会上做出公开声明，表示自己从未服用过任何兴奋剂，并向主动要求接受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调查与审判，清查过往所有比赛的药样，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将她以往所有的血液与尿液样本送到了瑞士洛桑的国际奥委会实验室进行检测，但所需时间甚长，那个冬天，她所能做的，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以及默默忍受外界不曾停止的谩骂。sxynkj.ċöm
顾乔头上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秀气鼻梁及曲线优美的下颔。
面前的窗户压开一条细缝，寒冷清冽的冬风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不少，顾乔就这样靠在窗前，夹着烟抽了一口，烟草的味道顺着鼻腔灌入胃里，也不可避免的飘进屋子里。
门德斯收回担忧的目光，左手摸了摸眉心。
“我不是反对抽烟，我自己也抽，但是你现在还在养病，这对你的康复没有任何好处，再说，我还约了你的教练。”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顾乔一惊，枯井无澜一般的脸上难得的有几分慌乱，她将手上的烟直接塞到门德斯手上，门德斯愣了几秒，哈哈笑了起来。
“现在，你终于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他拿过烟灰缸，将烟头拧灭，转身去开门。
进来的并非是何浩成，而是团队中的公关经理。
“舆情显示，声明一经发出，大众似乎并不买账，怎么说呢，咱们手里没有有力的证据反击，靠的只有顾乔的公信力，可是……现在在民众眼里，顾乔的信誉可以说是破产到底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无法从路人那里争取到任何好感了。”
“就是争取到大众的好感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可能再站上赛场了。”
“怎么不可能，养好腿伤，积极复健，洗涮到这些泼在你身上的脏水，你失去的一切都能拿的回来，现在赔偿的这些钱我要让他们十倍的给送到面前，哭着喊着求你代言。”
顾乔苦笑了一下。
“不是我泼你冷水，我已经被国家队开除了，而且是公开声明的开除，这意味我再也不可能代表国家出战了。”
“这不是问题，只要你想比，多的是国家愿意接纳你。”
“可是我不会，我是华国人，我只会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是底线。门德斯，我很抱歉让你做了一笔赔钱买卖，对了，偿还完赔偿金后我还有多少钱？”
“放心，这些我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钱足够你的后半生的生活，对自己有点信心，你很能赚的。”
“从剩下的钱中，你把自己应得的那份划走吧，我想我们的合作也该终止了。”
门德斯抿嘴一笑，耸了耸肩。
“那你的钱可远远不够支付我的赔偿金，顾乔，我从来不觉得咱们的合作关系到该终止的那一步了。”
公关经理适时插话。
“大众舆情这边，如果我们能争取到昔日队友的发声，还是能拉回一些好感的。”
顾乔摇了摇头。
“我已经是一摊烂泥了，何苦拉他们下水？就算要暴露在公众面前，我也希望是在她们取得成绩的时候，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毁了所有人的运动生涯。”
“是吗？可是就在刚才，你的前队友胡越转发了你的微博。”
“顾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身边的人最清楚，我从没有没见过比她更有天赋的选手，也没有见过比她更辛苦训练的选手。我以我的运动生涯担保，我的师妹顾乔绝不可能服用任何形式的兴奋剂，我相信她，同时也希望大众冷静的想一想，不要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我去，越姐你真是我姐，太刚了吧！”
电话那边的胡越撇了撇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的尹曼大小姐，你不是也转发支持了吗？写的比我还多，语气比我还刚，还下场和那些键盘侠大战了百十个回合了。”
“咱俩情况能一样吗？我已经退役了，网友嘴再长，也管不着我，可你不一样，现役运动员，还是和大众硬刚，人在屋檐下，咱不得不低头啊。”
“呸，作为一个身高一米七八的女同志表示，那是他们屋檐修的太低……得，不跟你说，我得先挂电话了，队里的夺命连环call来了。”
胡越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对面的咆哮声直冲耳膜。
“胡越！”
“都说了，谁也不许转发她这条微博，被记者问到也不许做任何回应，一律都说不知道、没听说过。你怎么还要转发微博？立刻给我删了，听见没有？”
“发都发了，我再删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媒体问题来，可怎么说呢？”
“就说是……”
“被盗号了？”
胡越嘲讽一笑。
“主任，您真的别人都是傻子呢。”
胡越一边敷衍几句，一边刷新网页，看着页面上最新的几条微博，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主任，您有空骂我，不如改天把陶琪琪，吴永莉、还有游泳、乒乓球队的这些人都叫到办公室，一起骂，还省了您口舌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转发了顾乔的微博，表态支持。”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分钟，偶尔传来一两声鼠标点击的声音。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大家不是要造反，只是兔死狐悲，想想看，连顾乔都能被轻易放弃，那如果出事的是我们这些人呢？可要不是这件事，恐怕我们还真意识不到自己在领导心中的分量呢，更可况，人人都有一双眼，黑变不了白，白也成不了黑，顾乔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吃没吃兴奋剂，我们心里都有数，李主任，大家不是要和队里唱反调，我们只是……只是太寒心了。”www.sxynkj.ċöm
李奉公揉了揉发酸眼眶，放缓了语气。
“你们只相信自己的队友，可队里相信的是确实的证据，或许这个决定在你们看来太过无情，可是我李奉公敢拍着胸脯保证，队里绝没有针对顾乔个人的意思，之所以让你们禁言，也是不希望你们牵扯其中，要知道再过几个月就是钻石联赛，你难道希望当你取得名次时，媒体大众对你印象只有为深陷丑闻的顾乔出头骂网友吗？”
回答他的，只有电话那头无尽的沉默。
体育圈的这一场大戏在短短几个月中峰回路转，高潮迭起，围观的吃瓜群众已经被塞了慢慢的一嘴瓜，有些难以消化了。
先是顾乔被爆出绯闻，而后又是奥运会的惊人逆转，受伤后上场仍将冠军金牌锁定，而且还破了尘封多年的的女子百米纪录，国人振奋，狂欢不已，然后颁奖礼还没开始，顾乔就被直接送进了医院，那边人在医院，这边就传出了兴奋剂丑闻。
先是路人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怀疑是资本主义国家亡我之心不死，想着法的给华国人添堵，热心的围观群众先是义愤填膺，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体育媒体圈里几个记者的私人微博上最先传出了一些语焉不详的阴谋论，各种猜测，小道消息满天飞，无论是事件主人公顾乔，或是相关人员都没有发声，好不容易等待顾乔回国，国家队召开发布会，却平地一声雷，直接将顾乔开除出队，虽然国家队未对兴奋剂做出声明，但着明显表态兴奋剂属于个人行为，简直是高举雷神之锤将顾乔死死锤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期间，风向三转两转，全国人民的愤懑终于找到发泄口，顾乔的最新一条的微博下已经被骂了一百万+，而那些为她发声支持的人们也没能幸免，胡越，尹曼，陶琪琪等人的微博惨不忍睹，包括一早就表态的宗怀。
随便点开他们其中一人的微博，就能看到无数条类似的评论。
—吃药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吧。
—冤什么冤，有胆子吃药就要不要怕被人骂了。她活该好不好，就是一个无耻的女骗子，你们没看她养父母的采访吗？活脱脱一个白眼狼，这个人太可怕了。
—什么采访？
—顾乔的养父母不就是她的教练一家吗？
—楼上太out了吧，她教练是她的第二任养父，她之前的养父养母是白泉沟的一对夫妻，采访我也看了，顾乔真的是狼心狗肺，人家救了她还养了她十几年，她倒好，攀上高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后来那家里的儿子得了病，和她借钱，她把人家直接骂了回去，一个字都没给，太过分了，简直没有人性，所以我说她现在这个下场就是孽力回仗，活该！
—楼上的优等生只顾着炫成绩了，你们倒是给楼主这个差生笔记链接啊！哪的采访，给我也看看啊！
至于顾乔的粉丝，大致分为三类，一部分因爱生恨，当初又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憎恨，被欺骗的背叛感更是仿佛一把火将愤怒烧的更旺；还有一些则死忠到底，相信顾乔的声明；而更多的则在脱粉边缘徘徊，她们做不到对曾经的偶像恶语相向，又无法反驳摆在眼前的事实。
陆茗拖动鼠标，将这些评论一拖而下，然而恶评与讥讽好像总也没有尽头一样，尽情辱骂顾乔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病态的正确，肆意地畅游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这令网民产生了一种名为“我是正义的使者，我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而且也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或是承担丁点风险”的错觉。
陆茗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点击右上角关闭了网页。
点进滴滴作响QQ群，一条条的脱粉告别言论更是刺眼，连这个她最初建立的顾乔死忠粉群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别的粉丝群是何种情况了。
作为十年的老粉，陆茗混迹粉圈多年，但很少公开发表倾向性的言论，也从不自持大粉去带节奏。她更像是一个收集癖，收集着所能找到的关于顾乔的一切，每一场比赛的影像资料，每一次公开采访的视频画面，哪怕是一些细碎的片段，她都会耐心剪辑，分享给同好。因为顾乔，她学会了剪辑，学会了ps，学会了做表情包等等一切一切追星必备的技能，电脑中放了上百g文件夹都是关于顾乔。
十年。
整整十年过去了。
她的青春与顾乔的青春重叠在一起，她会因为她的欢乐而欢乐，她的悲伤而悲伤，顾乔就是她从未谋面的知己好友。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与众不同，最重要的是，她敢于勇敢而坚定的追逐自己的梦想。
而她自己呢？每当陆茗看向镜子，她都会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梦想早就被现实生活撕的粉碎，对她来说，顾乔代表着她永远不能拥有的美梦。
所以，当那个浑身闪着夺目光芒的偶像彻底跌落尘埃时，才叫人格外难以接受，陆茗点开电脑中有着她收集的所有关于顾乔的文件，右键点击删除，望着屏幕上跳出的yes和no选项，手指停留，她却好像失去了按下去的力气。
目光上移，停留在了电脑屏幕上的桌面，那是顾乔首次登上杂志封面的照片，陆茗看向屏幕上的人，那人也回看向她，两人目光交汇，让她的心瞬间锁紧，陆茗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拥有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的人居然是如此龌龊肮脏？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删除框，打开活跃度最高的粉丝群，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然后点击回车键发送。
“我相信她。”
争吵不休的群因为她的一句话陷入了沉闷。
陆茗一鼓作气，接着又打下一大段的话，设置成群公告。
“我是不会解散这个群的，但是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去左右大家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想要离开的人的想法，大家可以自由选择退群，感谢这一路的陪伴。我只想说的是，我相信顾乔，更相信自己的选择，除非她亲口承认一切，否则，别人口中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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