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忍不住陷入了那美好的回忆中，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因为抓到虾而特别崇拜自己的女孩儿，明明比自己大了五六岁，可是却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她记得那个女孩儿叫小敏，是她玩儿的很好的小伙伴，小敏的父亲是村支书，给小敏找了一份特别好的工作，在厂子里做文职，很轻松，小敏的爸爸大概是想女儿以后会找一个条件更好的男孩儿，幸幸福福的过完这一辈子。
可是女孩儿总是比较早熟，小敏没有按照爸爸的意愿，反而自己偷偷暗恋起了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也是跟宋清欢从小玩得很好的小伙伴，叫张小斌。
虾子跳出了渔网，惊起了一片水花儿。小敏一只手挽住了宋清欢的胳膊，很快，她把手抽了出来，因为小敏发现了一旁的张小斌，她的双手接着又搂住了旁边的张小斌，脸颊一片嫣红。
张小斌一惊，半天没动。
男女的情愫总是滋生的这样暧昧而且迅速。张小斌不是感觉不到小敏对自己的关心，可是他家里穷，又是个临时工，对于小敏的示好，根本不敢接话。
她去找他，他总是推脱。厂里工人捕风捉影，闲话慢慢流传开来。张小斌躲得更远。
那时候的姑娘总是大胆啊，宋清欢目睹了所有小敏的勇敢。小敏不服，一天下班后将张小斌堵在厂里。
“你怕你转不了正是吗？”
张小斌说：“我是农民，又是临时工，还没有文化。你是村支书的女儿，值得更好的。”
“都是借口！”小敏很生气。张小斌在她面前走掉，皮鞋有点大，“踏踏”地响，宛若另一人的步伐。他走着走着就像被追赶一样慌张地跑起来。sxynkj.ċöm
小敏被他气笑了，从那以后谁也不理谁。
宋清欢那时候目睹两人的赌气，感觉爱情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当时交通不便，当地不通车，厂里有一台班车载工人们上下班。
有一次恰巧张小斌要到城里走亲戚，下班时去搭班车。宋清欢和小敏都在车上，所有的位置都满了，只有小敏里边空着。她往里挪了挪，可张小斌宁愿站着都不来坐。
后面所有人都看着呢，小敏脸红透了。
车子慢慢进了城，一个急转弯，张小斌手里拎的苹果滚落一地。
因为他是临时工，没有任何人巴结他，当然也没有人帮他捡。
宋清欢想帮他捡起来，可是太远了，够不到。
他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窘迫地一个一个去捡苹果，从前到后。
小敏看到他对一个女孩说：“抬一下脚好吗？”女孩不吭声，一脚把一个苹果踢出来。她看不下去，站起来帮他捡。车里溅起一些细语，两个人沉默着，不看对方。
张小斌在第一站下了车，小敏拉着宋清欢也跟着下来。
张小斌说：“你没到家，下车干嘛？”
小敏说：“我就想问你，如果我能做得了主，我家人不会闹，厂里也绝对不会把你开除，那你会接受我吗？”
张小斌不答话，要坐公交车先送她回家。而小敏一定要答案。张小斌急了：“你是村支书的姑娘，又有文化，什么样的男孩找不到？”
“你也觉得我轻浮是吧？现在只要你说一句你不喜欢我，我马上就走，我以后要是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不姓卫！”
张小斌从包里掏出一颗苹果：“吃个苹果吧。”小敏把苹果打掉了，公共汽车来了，把它碾得稀碎。
两人站在路边看着那只碎苹果，沉默。
小敏等了很长时间，从残阳靛紫等到夜色漆黑。最后她绝望地准备走，张小斌却忽然拉住她。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们都知道改变他们命运的时刻到来了。他们看着对方，突然地、用力地、汹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在一起。
那个年代谈恋爱是不兴在大街上亲昵的，抱一下拉一下手都不行。可是他们抱了，小敏想起来就兴奋。
张小斌还说了很多话，他说放弃一切都可以，只是不想害她。小敏说这不是害，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她这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那时候的宋清欢只是十四五岁的一个单纯的孩子，她不懂小敏和张小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的眼里，感情真的是好麻烦呀，像小敏这样落落大方的姑娘，在感情里也是拎不清的，所以才会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小敏的眼里，宋清欢就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所以这些事情她从来都不避讳着她。小敏和张小彬的感情也给宋清欢最早的爱情启蒙。
“他不可能不喜欢我啊？”小敏有空的时候，总是拉着宋清欢说悄悄话，眼睛里有星辰：
“我还记得他带我捕麻雀，用一根棍把篮筐支起来，棍一头绑着绳子，篮筐底下撒些玉米糁子，麻雀们就小心翼翼凑过来，先是不敢进来，后来有一两只胆大的进来啄。我想去拉绳子，张小斌捉住我的手，示意我再等会儿……慢慢其它麻雀看没事，在篮筐底下越积越多……我们一拉绳子，所有麻雀都套在下面。”
小敏说起和张小斌的往事时，看着自己的一双青葱般的手，脸上都是孩童般的快乐，仿佛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手背上。
记忆刻下的爱情里，如果没有一个具体的人，那么一切都是尘土。
可是，在这样落后闭塞的小村里，根本就没有恋爱自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儿女不得不认同的宿命，所以最终小敏没有嫁给张小斌，清欢还记得，村支书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邻村有钱的人。
在婚礼进行的前一天，她记得小敏找到自己，希望能够在结婚前再见一下张晓彬，清欢不谙世事，只能安排他们见面。
那天晚上，张小斌来了。他穿一身西装，像个新郎。他慢吞吞的走到小敏身边。下午五点的太阳使她的皮肤成了金色，眼睛奇亮，是一双儿童的眼睛。
张小斌慢慢走到她面前。
小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哈。”
她的泪水满脸地流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他们有多少话想说，却远不如一声“哈”含义丰富。
她还是那个少女，目光盈盈，心中皎洁，一线绯红爬上来，她第一时间去整理她的头发。她很紧张，把他弄得更紧张。
她说：“我要结婚了……”
他说：“我知道了。”
小敏终于号啕大哭：“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吗？真的没希望了吗？”
张小斌说是，他说见过她许配的对象，看得出她的对象对她很好，他也觉得挺好的。
小敏大声哭，她说她不想这样。
张小斌说，不要说不开心的了，他不想她难过，最后一次见面了，说点开心的。
他们说以前的很多事，小敏从没这样兴奋过，说得唾沫横飞。
张小斌也渐渐接起话来，很奇怪，他们记得的事情都不一样，她记得的都是他的好，他记得的却都是她的好。他们争论那时的车站是不是瓦棚，那一天是谁先亲的谁。还说那个经典广告，帅气小伙子唱的歌——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他说他也记得，那时候他已经到城里来了，也看上了电视。
小敏看了一眼身边的清欢，见她听得津津有味，鄙视地说，这些小孩子都不知道的。
两个人一齐笑。
这时张小斌把杯子搁到嘴唇上，里面已没水了。
小敏站起来去倒了一杯过来，不小心水洒出啦烫到了他，她去握他的手，满脸歉意，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不敢多说话，怕重复来重复去露了怯。
小斌把另一只手伸上来，安慰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她说：“一辈子也没多长。”
他说：“可以了。”
她说：“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他笑笑：“好。”
她问：“你从打算什么结婚？”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再说吧。”
夕阳从浅粉变成深灰，夜幕笼罩下来。从阳台上看过去，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来。蜂巢般的一个一个小格子，匝住的，都是他们不知道的、明晃晃的幸福。
宋清欢那时候还不懂，这是情人之间最后一次的见面，这样的离别总是缠绵的，伤感的，故事最后的最后，有情人没有终成眷属。
小敏嫁给了村支书父亲口中的那个有钱人，可是婚后过得并不幸福，多次流产，最终生了一个女儿而被婆家嫌弃，最终离婚。
而张小斌，一头南下，扎入了深圳，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小山村。
宋清欢直到现在才明白，感情的成败无常，他常常为小敏而唏嘘，如若她不是被妈妈带到了北京那样的大城市，她自己最终也可能是所有女孩儿这样的宿命吧。
可是现在她变得不一样了，她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学校，接触了最高层次的人群，遇到了顾兰州，彻底改变了命运。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宋妈妈催促清欢，“赶紧带顾兰州到处走一走，熟悉熟悉你童年的环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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