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连城听了就皱起眉，一点不客气道：“这老匹夫，怕是又被你那二妹给哄了。你说你一个堂堂嫡长女，怎么连个庶女都敢骑到你头上？”
“我不过是个假的，自然谁都可以欺负。”苏澜漪眉目生动，不自觉说着娇憨的告状话。
看她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尹连城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仔细想一想，这丫头虽然时时受气，可似乎还没有人能真的欺负她。今年中秋来了许多世家子弟，苏家本是与姜家联姻，却因为孙家横插一脚，联合苏家摆了姜家一道，于是这三家从此成仇。
但是苏澜漪似乎和她那表兄关系甚好，说不准，她是想舍弃苏家转而投奔姜家。不过姜家那姜程文……尹连城微微黑了脸，虽然那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像景池一样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心里有些东西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尹连城没有察觉到这变化，只顾着眼前的事，“你既然来了就没有不进宫的道理，明日我亲自来接你，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还想多活些时日。”苏澜漪半阖着眼没看他一眼。
尹连城知道她的意思，苏家明面上是支持他二皇兄尹渭风的，若是身为嫡长女的苏澜漪和自己走得太过亲近，肯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要是就这么放任她和姜程文接近，他心里又不乏有些别扭。
半晌没有声音，烛火越发微弱，尹连城低头要道别时却见苏澜漪已经睡着了。她呼吸轻缓，眉头却微蹙着，似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
鬼使神差的，尹连城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她眉间的小山丘。
“你身上的毒我现在就可以解，从此以后你便不用低声下气讨好我，我们也再无瓜葛。”忽然，那略带些微白的唇张阖轻启，吐出的话也薄凉至极。
还没触到她眉头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良久，寂静得只能听到外头不知疲倦的虫子扯着嗓子唱叹，像是望月悲鸣，问着青天明月，我心仪之人，何时与我相认？
“你不是说能让我百毒不侵吗？这样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我好容易得个便宜，你忍心收回去？”
“随你。”苏澜漪翻身背对着他，闷闷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压抑。
尹连城默默地看着她，挣扎许久的烛火也终于一晃身，“噗嗤”留下一缕青烟消散。幽幽黑暗中尹连城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默默离开。
几个时辰后天际泛白，苏澜漪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桌上放着包好的药，底下压着她写的药方。
原来昨晚并非只有噩梦。
“大小姐醒了吗？姜公子和宋小公子来了。”方撷在门外问道。
“请他们去偏厅，我一会儿就来。”她揉了揉额角，眼睛有些发痛，想来是没睡好。
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到偏厅时姜程文和宋嘉志也刚端上热茶。
她见姜程文一身风霜就知道他肯定是从淮阳一路赶来没有休息，这么着急见她，多半和那密信有关。她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有结果了。
姜程文看到她也十分高兴，天知道那封密信送到他手中时他有多激动，姜家十多年的耻辱，终于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苏有衡那老匹夫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把柄竟是被他亲女儿送出去的。
可是……
在苏有衡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来，到底有些危险。他看着脸色并不太好的苏澜漪，心里越发有些愧疚，“你还好吗，似乎瘦了许多？”
“处理些琐事，无碍。”苏澜漪挥手让丫鬟们退下，热茶捂在手中终于让她眉心舒展了些，“宋小公子也来了，想必宋伯伯和宋大公子也到了吧。”
宋嘉志不疑有他，随意点头道：“来晚了要遭殃，昌邺城挺近，你们肯定没花多少时日。唉，淮阳可远着呢，上头那位又不早些传话，我们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才在今早进了皇城。不过这小子刚落脚地盘还没踩热乎呢又跑来找你，你们是不是……”
他说着对两人挤眉弄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姜程文皱着眉斥了他一句，“在澜漪说面前什么傻话，读的书都读进肚子里去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宋嘉志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现在这情景实在不适合谈“风情”二字。
苏澜漪呷了口茶，茶水润过嗓子，抚平了她心里的烦躁，“这次孙家没来。”
“孙家虽在世家之列，但实际没什么权势，对那位来说用处不大。再加上孙家实际是被苏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外强中干，不足为虑。”姜程文一边说一边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心里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
“怎么又扯上孙家了？”宋嘉志不明所以，他冲姜程文眨眨眼，说，“你到底是不是来看苏小姐的？”
姜程文面色扭曲，“难怪你死活要跟着过来。”原来是想看他……那种事怎么可能？壹趣妏敩
宋嘉志神色坦然，“那当然！对了，是不是我在这里你们不好意思？哈哈哈，我看这宅邸风景不错，我去走走瞧瞧，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着登时便站起来，临走还给了姜程文一个鼓励的眼神。
姜程文颇觉无语，同时又有些脸热，看向苏澜漪时不觉有些躲闪。
“他放纵惯了，言行举止无拘无束，你别太在意。”说到底他现在连眼前这个人是真是假都还弄不清楚，四年前的事情已经有些久远，他派了许多人多方打探也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当年，当年苏澜漪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学医去了，根本无从查起。
姜程文也不是不愿意相信苏澜漪还活在世上，而是这个人和他印象中的“苏澜漪”想比真的变化太多。他不敢认。可是大多数时候，他看着那张脸，听她唤自己“表兄”，他便不由自主的相信她真的是“苏澜漪”。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是真也好，假也罢，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要姜家在一天便会护她一天。
宋嘉志说的那些话苏澜漪根本没放在心上，此时也没有外人，于是她说：“凭那封密信扳倒孙家和苏家，你们有多少把握？”
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姜程文不由失笑，但也认真回答了她，“孙家不足为虑，只是苏家有些麻烦。苏有衡似乎和当朝皇子有牵扯。”
“二皇子尹渭风。”苏澜漪轻声说。
姜程文面露讶异，“你知道？”几个字脱口而出时他就后悔了，苏澜漪何等聪明，如今又在苏有衡身边，猜到苏有衡和二皇子的事并不太难。
他收敛了脸上的尴尬，继续说：“正因为他和二皇子有牵连，所以我们才不确定能不能一举扳倒他。毕竟现在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不在少数，二皇子母妃乃当朝贵妃，他的母族势力雄厚，不容小觑。我们更不知道二皇子和苏有衡的关系是深是浅，所以颇有些棘手。”
原来如此。
苏澜漪沉默下来，苏有衡和二皇子的事尹连城曾和她提起过，原以为只是世家争端，没想到竟会牵扯出皇家。如果真是这样，二皇子根基稳固，难以撼动，若他出手保下苏家，那到时候姜家又该如何自处？
“我早该想到的，苏家是世家之首，被皇子招纳并不稀奇。”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可这样一来，苏有衡就有了依仗，她的仇，又如何能报？
她抿着唇有些头疼，不要着急，一定还有办法。
“但二皇子久病缠身，他能有今日多半是依靠圣上对他的怜悯。”姜程文看着她烦恼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想让她宽心。
“怎么说？”苏澜漪果然生了好奇。
“一桩宫廷秘闻。”姜程文吐了口浊气，“传言二皇子年幼时圣上醉心长生之道，多次令人炼长生不老药。后来有一道人，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张方子，百般吹捧，让圣上龙心大悦，当场便要他炼药。恰好二皇子在那时染上了恶疾，每日需得服药。那日所谓的‘长生不老药’终于炼了出来，却不知如何被宫女端错了，那药直接进了二皇子的肚子。等圣上知晓时二皇子已去了半条命。一时三刻过后，二皇子没了呼吸。”
他说到这里不由皱眉，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在他看来有些不能理解，“可当太医宣告二皇子已去时，他竟又活了过来。圣上大喜，当即重赏了那道人。圣上以为那药果真能让人死而复生，能让人长生，于是盘算着再让道人炼一回。可当晚，二皇子又‘死’了片刻。如此反复几回，宫中流言四起，说二皇子乃是已死之人，概因留恋人间才不愿离去。可实际上，二皇子虽没有死，却也与死无异了。道人听了流言后当夜逃离了皇宫，贵妃以死相逼，圣上才不得不另寻太医为二皇子医治。经过那一回，二皇子的身子毁了大半，圣上也幡然醒悟，再不问长生。可也因此，圣上对二皇子一直颇为愧疚，所以便处处以他为先，其余几位皇子皆不能入眼。”壹趣妏敩
姜程文停下了说话的声音，他初听这秘闻时只觉得好笑，天底下哪有能够死而复生的人？可直到他又遇到苏澜漪，他便宁愿相信死而复生的传言。
“澜漪？”他侧眸看着不知何时将茶水洒到自己身上还不自知的苏澜漪，眼中十分担忧。
“死而……复生？”苏澜漪怔怔地看着自己袖子上的水迹，茶盏已经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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