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和长柳巷交接的路口有一家个卖烧饼的小摊位,摊主是个跛脚老妪,她守着这地方守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老妪的儿子丢下老娘背井离乡,想要去外面闯荡,衣锦还乡。然而一年,两年……终究没有回来,不知是死在了外头还是被浮华迷了眼,忘了家里还有个娘在等他。
街坊邻里对这老妪多少有些同情,再加上她做的烧饼个大,实在,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吃上两个也能爆。于是小小的烧饼摊前总是有客人上门。
最近街坊们就发现老妪脸上的笑容多起来了,有人问她,是不是她儿子回来了。老妪就摇头,说:“我家一个远房小辈,专程来看我的。”
至于究竟是谁,街坊们一开始还好奇,可一看到那“小辈”脸上沟壑纵横的伤疤后就没兴致再问了。
老妪怕她吓着小孩,便让她带上面纱,多少能遮一些。
秋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五天,到第六天时才终于停了,可天空仍旧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像是要哭出来。
苏家最近很是热闹,因为景池在昌邺城住下了,他豪气万千地包下了最好的客栈,时常养苏家跑,就为了看苏暮薇。
后宅里姨娘,下人们都看在眼里,心里琢磨着自家二小姐的好事应该就要近了。于是一些心思灵动的都开始往苏暮薇跟前去献殷勤。
然而风澜居里的几个丫鬟却兴致缺缺。
方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疼得龇牙咧嘴,“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饭食哪里像是给嫡小姐吃的?”
不怪方撷气恼,而是最近几天后厨那边的人越来越过分,送过来的饭菜分明就像是吃剩下的!
“我找他们理论去!”方撷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珠儿沉默不语,却也时刻准备冲去后厨大闹一通。
“站住,回来。”苏澜漪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送过来时就已经凉了,看起来更无一丝食欲。
方撷瘪着嘴十分不乐意,“大小姐!难道就这么算了?”
苏澜漪不急不缓说:“长柳巷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厨师是从北地请来的,现在去应该还不迟。”
看看桌上明显被刻意克扣的饭菜,再想想酒楼里的美味佳肴,方撷和珠儿对视一眼,一个去给苏澜漪拿披风,一个去领银子。不管再怎么生气,也不能饿着她们大小姐。
出门前苏澜漪吩咐几个丫头用院子里的小厨房自己做点吃的,珠儿没能跟着一起去,就吆喝着几个丫鬟去了小厨房。
刚出风澜居,就见张宏拎着个酒葫芦迎面走来,“大中午的还出门?”
方撷说:“现在府上的人都巴巴地跟在二小姐身边,哪里管我们大小姐吃的什么?”
张宏眨眨眼没听明白,方撷就气冲冲解释说:“后厨送来的饭都是剩下的,大小姐正要出去吃呢。”
这回他清楚了,“那可好啊,刚巧我也还没吃,正想去你们那儿蹭饭,一起走着?”
方撷看着苏澜漪,拿不定主意。
苏澜漪微微颔首,应了,“同去吧。”
秋风瑟瑟,吹在脸上并不凛冽,三人大摇大摆出了府,一转眼就有下人禀报到了苏暮薇跟前。
“长姐身边跟了个男子?”苏暮薇侧首询问素梅道,“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素梅如实道:“那人应该是大小姐院子里的护院,大小姐出门,身边跟这个护卫也不是……”她猛然顿住,身子瑟缩了一下,忙道,“就、就算是护院,与大小姐那般亲近,也、也实在不该。”
苏暮薇笑着觑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你说得没错,长姐与男子举止亲密,确实不是好事,不过我也管不着,你同爹爹说去。”
胜京楼里客来如云,苏澜漪几人来得巧,二楼的雅间才将空了出来。三人的身影被雅间的雕花门遮住,大堂里一个藏在人群里的影子一晃而去,须臾后又出现在胜京楼对面的房顶上。
雅间开着窗,里面的人瞧不见对面房顶,而房顶上的人却能看到他们。
尹连城神情郁郁地提着酒壶闷了口酒,他当初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就因为景池来了昌邺城,而自己怕苏澜漪对他旧情难忘,所以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可景池能光明正大地包下整家客栈,他却只能藏头藏尾不能现身。
偏过头看着雅间里几个人,他心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于是提着酒壶起身,运起轻功潜入了苏家后厨。
“二小姐的金丝血燕哪儿去了?”
随着一声尖叫,后厨里一阵鸡飞狗跳。
做好的点心不翼而飞,温好的桂花酿一滴不剩,甚至是他们的饭菜也都不见了。厨娘下人们犹如大白天见了鬼。
一手做下这场闹剧的人就窝在房顶上,一口脆花生一口桂花酿,心里还揣着个人,自在且郁闷。
苏澜漪让方撷和张宏先回了府,她裹紧披风一头扎进秋风里。
巷子口的老妪正要收摊,忽然感觉有人靠近,她抬起昏花的眼,虚虚眯着,然而摊前空无一人。她轻轻一叹,“真是老了……”
巷子转角处,苏澜漪低头看着自己被捉住的手腕,拽着她的人手上有些面粉,“看来你过得不错。”
苏俏飞快地收了手,借着袖子掩盖起来,然而又觉得多此一举。她索性不再忸怩,沙哑着嗓子说:“你来找我做什么?有办法帮我报仇了吗?”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喜事。”
苏俏冷笑,“对我来说,能报仇才是喜事。我听说景、景池突然来了,还要再这里逗留一段时间,为什么?”
她说话时会牵扯到伤疤,那些伤疤如同活了过来,扭着身子蜈蚣一般骇人。她知道在自己失踪后景池一定会找她,可她毁了自己的脸,还毁了嗓子,甚至从没有靠近苏家半步……景池怎么可能找到自己?
这时传来了一两声呼喊,苏澜漪仔细一听,应该是卖烧饼的老妪在叫“阿乔”。她看向苏俏,果然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几分不耐烦。www.sxynkj.ċöm
“等你下次有办法报仇再来找我吧,要么你就别插手,我自己解决他们,呵,同归于尽,我烂命一条,早就不怕什么了。”
苏澜漪相信苏俏有这样的魄力,可她也想亲手报仇,这可怎么办好呢?
苏俏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就要回烧饼摊去。苏澜漪忽然说:“我真有喜事告诉你,苏暮薇怀了景池的孩子,应该就在上次,她提前去皇城的那几日怀上的。”
“她怀孕了?她怎么能……他骗我!”苏俏突然狰狞着一张脸,歪歪扭扭的伤疤每一条都带着血海深仇,“景池骗我,他说自己从来没碰过苏暮薇,他说和苏暮薇在一起是为了苏家家产……他骗得我好苦啊!”m.sxynkj.ċöm
苏俏目眦欲裂,抬手捶在墙壁上,并无痛觉。她总算明白了,原来自己在景池心里,真的就只是个玩物,一个追着他,赖着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东西。她傻傻地相信他的谎言,可直到现在,她迷茫又无助。为什么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她心里悲伤,痛苦,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水,兴许是之前就流光了。
苏澜漪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不过如今想来,景池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余下一句大约是“今日天气”不错的空话。
“消息我带到了,你想报仇,我不拦你,但苏暮薇和景池也是我的仇人,他们的命,我都要。”
苏澜漪紧了紧披风,继续说:“景池一直在暗中找你,我让人去寻了具尸体,给她换上了你的衣裳,做出被野兽啃食的样子抛在荒野。只要他相信你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惹麻烦。不过说起来,现在连我都不太认得你了。”
苏俏动了动嘴,不知是在笑还是想哭,“是啊,你也不是以前的苏澜漪了,咱们彼此彼此。”
“阿乔?阿乔?”
老妪的喊声又响了起来,苏俏最后狠狠捶了一下墙壁,说:“我不会让那个孩子来到人世,我知道你告诉我这个消息的目的。你想让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好,那这件事就由我来做。”
她说罢狠狠擦了一下没有泪水的眼睛,从拐角处转了出去。然后苏澜漪就听到了老妪关怀的询问声。
苏俏很聪明,可她有一件事没猜对,自己之所以把苏暮薇怀孕的消息透露给她,就是想要她找个发泄的目标。如果她一直把仇恨憋在心里,难保不会不管不顾得去找景池和苏暮薇同归于尽。那样的话……还怎么问出当年的真相?
苏澜漪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儿,烧饼摊前的人来了又走。她随着行人走到摊前,买了个热乎乎的烧饼。她看到苏俏在帮忙和面,这些是苏俏以前从来不会做的。原来哀莫大于心死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会让人放弃一些无足轻重的坚持。
秋风飒飒中,一个热腾腾的烧饼不仅能暖手还能暖胃,她晃晃悠悠在回到苏家前吃完了烧饼。
然后她偶遇了景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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