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漪的模样太过笃定，以至于连苏有衡都挑不出话来指责她。他看着苏暮薇，听她说：“昨夜明明……明明是长姐你见我撞破你晚归的事，对我心生恼怒，不光让我罚跪，还罚了我手底下的丫鬟。长姐就算想要推脱也不该用这么粗糙的借口。”
她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那样子十足十的可怜。
“这些事我怎么不记得了？”苏澜漪扭头问珠儿，“你记得吗？”
珠儿摇头道：“奴婢不记得有此事。”
她又问几个丫鬟，“你们记得吗？”
丫鬟们皆答：“不记得。”
“你看，我一人说话你们肯定不信，如今这么多人说的话总该信了吧？”苏澜漪笑眯眯的没有丝毫昨夜的步步紧逼。
苏暮薇连哭都忘了，她望着苏澜漪说：“这些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她们必定应承！好，纵然你们满口谎言，我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我的那些丫鬟也个个都挨了二十板子，这些总不是假的！”
她以为苏澜漪昨晚那么嚣张跋扈定会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谁知她竟临时来了这么一出？
“素梅，你来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恶狠狠叫出了在一旁几乎站不住的素梅。
“奴婢……奴婢……”素梅叫苦不迭，昨晚和二小姐一起来的丫鬟除了她都已回去歇息了，二十板子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她悄悄观察了苏澜漪的脸色，说，“奴婢记得……昨晚大小姐寅时方归，二小姐好言相劝，但大小姐非但不听，还、还……罚了奴婢和二小姐。”
眼看着两方人说辞不一，苏有衡却不怎么苦恼，从一开始他就有了打算。
苏暮薇趁机又哭道：“爹爹要为女儿做主啊，女儿所说句句属实。长姐晚归不说，还关了院门，女儿想求爹爹救命都不行。若昨晚长姐动了什么心思，女儿今日，恐怕就见不到爹爹了。”
苏有衡顿时大怒，拍案而起骂道：“逆子！你怎能这么对你的亲妹妹！你如此冷血冷心，怎配当我苏家嫡女？待回了昌邺城，你这嫡女便不要做了！”
“我不配？”苏澜漪施施然坐下，喝着珠儿倒的热茶润过嗓子，“无趣得很。我早该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只要她一掉眼泪你必定听她的。其实在你心里，我哪里是你那死里逃生的可怜女儿？不过就凭现在的你能废了我嫡女的名头？兴许你可以，但你别忘了，我也是姜家嫡系。你说，苏家不要我，姜家能不能容我？再不济，我去问问祖母，问问她你如此作为，算不算不慈不孝！”
杀气在苏有衡眼中凝聚，他声音冷硬如石，“你敢威胁我？”
苏澜漪眨眨眼，一派天真无邪，“你可是苏家家主，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威胁您？只是希望您看清楚形式，还有我的好妹妹，守着你的‘景哥哥’便好，整日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话，兴许我会忍不住拔了你的牙，斩了你的爪。”
放眼天下，苏澜漪大概是头一个敢对自己的父亲，姐妹如此说话的人。苏暮薇急得喘粗气，她想反驳，想闹，可她突然害怕。昨晚是她的噩梦，她明白，如果昨晚苏澜漪想要杀她，那她必定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可那又怎么样！二殿下已经答应她了，一定会、一定会杀了苏澜漪！
恍然间苏暮薇像是看到了自己得偿所愿，她泪流满面，直直望着苏有衡，等待她为自己“讨公道”。sxynkj.ċöm
苏有衡也确实那么做了，不过碍于老夫人，他暂时还不能在明面上动苏澜漪。可一旦把事情放到私底下，做得干干净净，谁又能查到他头上？
“你苛责妹妹，滥用私刑，是不争的事实，今日便回昌邺城去。”苏有衡说。
按照以往的惯例，中秋宴后各家还会在皇城逗留一段时间。有些是为了家族生意，有些是圣上赏识，特许滞留游玩。今年又有些不一样，苏澜漪还不知道苏家要在皇城逗留半个月之久。然而一大家子人都在皇城玩乐，偏她一人被送回昌邺城，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猜得到她不被苏有衡看重。
如今她乐得如此。
“爹爹……”苏暮薇戚戚然开口，她受此大辱，罪魁祸首苏澜漪竟只是被送回家？
苏有衡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早就有了考量，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一次，是个绝佳的清理门户的时机。他轻轻抬眼瞥着苏澜漪，话里有说不出的深意，“就这么定了，下午我着人送你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在苏澜漪耳朵里十分讽刺，她的家，是昌邺城鼎鼎有名的苏家吗？可那里，四年前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垂首捻着一缕青丝，笑盈盈应了下来，“好啊。”
苏暮薇面如死灰，咬着牙不愿相信这就是最后的结果。苏澜漪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么有恃无恐！难道她不应该受到责罚吗？爹爹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不管苏暮薇怎么猜测，她始终猜不到苏有衡的心思。说来说去，她只是深宅大院的闺中小姐，比不上苏有衡那般老奸巨猾。然而她心里痛恨极了，她昨晚受的侮辱和委屈，竟然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抛开了。
猛然间她福至心灵，她的事可以搪塞过去，那苏澜漪晚归的事呢？她面上一凝，张口的同时扭头看向身旁，“爹爹，昨晚长姐她……”
身旁没有人，苏有衡早已被气得甩袖走人了。
苏澜漪笑着问她，“昨晚我如何？”
看着她人畜无害的笑容，苏暮薇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她心里想要硬撑着，嘴上却不自觉害怕，“没、没什么。”
“真是我的好妹妹。”苏澜漪搁下茶盏，伸手在苏暮薇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不过我以前的警告似乎被你忘了。那也没关系，往后你会记得更清楚。既然你的好爹爹来给你撑腰了，我也不能再对你动手，自己滚吧。”
她眼中的情绪渐渐冷了，像是从温柔无害的春，蓦地变成了大雪纷飞的冬。她看着苏暮薇，如同看着一个滑稽的玩物。
只是浅浅的一眼就将苏暮薇定在当前。她敢肯定这不是苏澜漪……从前那个苏澜漪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过人算计？她一定是个假的。
苏暮薇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懵懵懂懂，直到素梅哆哆嗦嗦扶着她离开院子，一阵风吹来，她才如梦中醒来。
“啪”的一声，一个脆生生的巴掌落到素梅脸上。
苏暮薇回头望着静悄悄的小院，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她声冷如鬼，“贱人。”
昨夜晚归的事没掀起什么风浪，苏澜漪静静地坐了许久。苏有衡今日难得没有起咬着不放，可正因此，她更加笃定地想，她的父亲，想要她的命了。
苏澜漪又去看了方撷，方撷醒了有一会儿，刚刚喝了药，可受伤的部位太尴尬，她不敢乱动。
然而在看到苏澜漪时她仍忍不住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大小姐……”
苏澜漪抬手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她，“想要伤好得快就不要乱动。”
方撷果然不再挣扎，脸上却有些失落，“奴婢没用，让您担心了。”
苏澜漪没说什么，确认她没什么大碍后一声不吭地出去了。就在她离开后不久，珠儿前来收拾药碗，顺便给方撷带了些吃的。
“大小姐对你真是好。”珠儿状若无意地开口，“连二小姐都被罚跪了好几个时辰呢。”
“什么？”方撷一愣，然后急切道，“那二小姐肯定会向老爷告状，老爷他……他一向不疼大小姐，这该怎么办啊！”
珠儿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再加上她也担心苏澜漪，就更加没心思打闹，当即说出了实情。最后她还摇摇头，叹息道：“反正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会被强送回家的，大小姐怕是头一个。”
“怎么会这样……”这种事方撷也没见过，可她明白，一旦大小姐真的被送回去，那么肯定会传出风言风语，对大小姐不利。
她几乎一瞬间做了决定，“不行，大小姐可是嫡长女，怎么能就这么、就这么被送回去！难道老爷一点都不在乎大小姐的名声？我去求求老爷，就说这一切都怪我，跟大小姐没关系！”
她说着就挣扎起来，珠儿差点摁不住她。“你冷静点！”珠儿说，“大小姐这么做就是为了护着你，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大小姐是什么身份。如果老爷要怪罪你，你还有命吗？你怎么能辜负大小姐？”
珠儿从前胆小怯懦，身在苏家经常被人欺负。可自从那一回大小姐帮她解围，她就明白跟在谁身边才是对的。虽然之后回想起来她猜出了大小姐那时候的心思，可大小姐又没有真的借她之手做什么事，当初的那些猜测也该随风而去。
她知道自己选对了，就算她知道在大小姐眼中她微不足道，可她不用再受欺负，不用再被府上的下人踩在脚下。就算大小姐想利用她，她也认了。
“你好好想想吧，大小姐虽然面冷，但心是热的。你再看看二小姐，表面功夫做得多好，可昨晚她……”珠儿放轻声音，“昨晚二小姐的丫鬟每人挨了二十板子，二小姐愣是没为她们吭一声，一肚子话都在给自己开脱。”
方撷放弃了挣扎，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她呜呜咽咽小声啜泣着，“那大小姐该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珠儿也不知道，她收拾了东西悄悄离开，给方撷留了一室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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