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澜漪急匆匆出去的身影，方撷狠狠掐了张宏一把，埋怨道：“你怎么说那样的话？七殿下他虽然重伤，可也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啊，大小姐那么着急，心里肯定难受死了！”
张宏龇牙咧嘴却没推开她，“我这不是在帮他们促进感情吗？”
尹连城果然被放在堂屋里，地上垫着厚厚的棉絮，旁边点了个火盆，不至于让他受寒。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喂鸡，一回头瞧见了苏澜漪，连忙关怀地问了几句。兴许是上了年纪，絮叨的话很多，苏澜漪就着老妇人模模糊糊的嘀咕声检查尹连城的伤，之后便让张宏把人搬进唯一的客房……她昏迷时占据的那间。
“村子里的医师在哪里？”屋子很简陋，堆积了些杂物，有的地方还留着厚厚的灰尘，看得出来是临时整理出来的。
方撷说：“我知道，就在村头，不远的。大小姐要请医师过来看看吗？”
“不必。”她看着床上苍白着脸的尹连城，也不知他是不是以为自己的铁打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叫人无可奈何。
苏澜漪带在身上的药不多，在山中那几日就已用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也在她滚落山坡时不知丢去了哪里。好在这里有个老医师，他那里，多少应该有些药。
“我需要几味药材，张宏，你帮我跑一趟吧。”她想了想，口述了几味药材和用量。
张宏脚程快，没一会儿就拿了东西回来，苏澜漪检查过后便让方撷去厨房熬药。外头积雪正消融，老妇来瞧了两眼，问他们需不需要把火盆端进来。
尹连城一躺就躺了五六日，他伤得不轻，好在苏澜漪几人时时照料着，故而恢复得很快。
这天张宏从昌邺城打探了消息回来，他一进屋就关上了门，浑身的寒气在遇上炭火的热气时一哄而散。
他先灌了杯温热的粗茶暖身，然后说：“苏家已经在准备白事了，看样子是以为你死了。我打听了落梅庄的事，梅千愠将此事全解释为意外，说你是游玩时擅自离庄，所以落了崖。苏家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他向苏澜漪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我看那些杀手的事那梅千愠多半知情，而且他先前囫囵将事情定为野兽掳人也很可疑。他应该不光知道背后黑手是谁，还一直在帮这件事背后的人隐瞒。”
“知道了。”苏澜漪手中拿着一张人皮面具，这就是“楚煜”的那张脸。她面前摆着不少药材，味道混杂在一起，变成了奇怪苦涩的异香。
张宏稀奇地盯着她，“你就不好奇？不生气？不难过？”
“我很好奇。”苏澜漪正色道，“那个领路的丫鬟身上藏着匕首，若只对付我一个，尚且能理解她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但是我身边跟着……七殿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来的信心能够撂倒两个大活人？”
床上躺着的尹连城闻言也扭过头来看她，“你的意思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同伙？”
苏澜漪不置可否，“多半如此。不过我们和她周旋了那么久，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反而是她一倒下，那些黑衣人就露了面。若是同伙，却显得太奇怪。”
她放下手里的面具，神情淡淡，“夜长梦多，我们尽快回去。”
这天夜里，数条人影从天而降，没有惊动一草一木。
第二日张宏又去了昌邺城，回来时大包小包提了不少，院子里老妇人看着两匹精壮的骏马不敢靠近。这地方道路崎岖，没法驾马车，只能退而求其次，好歹不会走着回去。
年味越来越浓，村子很小，不过百来户人家，这时候小孩子天天张望着新衣服和压岁钱。老妇人寡居于此，膝下儿女没有一个活过了三十岁的，自己的丈夫也在数年前去世。因此岁月对她来说，只有平淡二字。sxynkj.ċöm
然而这一年，破旧的大门上贴了喜庆的对联，漏风的窗户上也张扬地躺着数个“福”字。方撷把一应吃食放进厨房存着，填满了几可见底的米缸和空荡荡的盐罐。
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阿东和阿秀在的时候啊，家里可不冷清。”她的鬓角花白，记忆时好时坏，“就要到年节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唉，我这个老婆子就不留你们。一年到头，总要回家聚一聚的。”sxynkj.ċöm
方撷和张宏忙碌的同时还不忘应她几声，他们落难至此，多亏老妇人给予栖身之所。
苏澜漪把汤药递给尹连城，望了一眼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嘴边不觉含了一抹笑，“你那些手下来了吗？”
一片纠缠了枝桠数月的枯叶终于受不住寒风欺压，呜咽一声离开了枝头，飘飘摇摇落到窗户上。
苦涩的汤药在口中浪荡一圈，“来了。”尹连城垂首敛了眼中思绪，“这次不能送你回去了，不过我会派几个好手暗中保护你。”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声，一口将汤药喝了个精光，仿佛尝不见味儿，“说来我们可谓是一对‘亡命鸳鸯’，明明活的好好的，却总被人说什么死不死的。”
“是啊……也不知他们要是见着死人活了，会是什么反应。”随手将落叶从窗户上拂开，“什么时候走？”
这个小村子远离人世喧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日不需要做什么农活，加之天寒地冻，人们更不愿意出来走动，就连看家护院的狗也瑟缩在窝里。除了那些小孩……精力旺盛得不像话。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裹得像胖乎乎的粽子，呼朋引伴扎进雪堆里玩。
有几个顽皮的见老妇人家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红对联，便好奇地张望过来……然后被老妇一人塞了一把糖。
小孩们欢呼雀跃着跑远，笑声回荡在静悄悄的村子里，然后传到苏澜漪耳中。
“今夜离开。”尹连城说。
苏澜漪对此没有异议，然而沉默须臾后她的声音夹杂了呼啸寒风，“那天晚上你为何会受伤？”这个问题一直压在苏澜漪心底。
尹连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他面色如常道：“一些争端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站在窗边的人忽然沉了脸色，冷笑的模样颇能吓唬人，“不是大事？差点要了你的命。”
尹连城不说话了，他不知为何觉得苏澜漪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担心自己？他瞥过去一眼，心里有些欢欣又有些喟叹，如果把实情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尹渭风追杀……也是无济于事的，既然如此，徒增烦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深夜子时，将夜离带着几个暗卫守在院中，角落下栓着的骏马似是受到了威胁，不安地踢踏着脚下的土。
方撷和张宏守在院子里，小声安抚着受惊的马。不多时苏澜漪先出了屋子，她穿着那日的披风，因着夜色，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苏澜漪三人率先离开，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数位高手。
第二天一早，几人进了昌邺城。
方撷不会骑马，便由张宏护着两人同骑，一路上她总觉得尴尬，却因为忙着赶路不好开口。眼下已进了城，她心里的怪异还没消散，便随意找了个话题问苏澜漪，“大小姐，奴婢不明白。您既想感谢赵阿婆，为何不直接给她钱财，反而是大费周章让张宏买了好些东西？”
天色灰蒙蒙的，可已经过了辰时，大街上的行人在寒风中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挑着担叫卖的小贩也都缩着脖子，两手交叠不愿意拿出来。苏澜漪也紧了紧披风，清冷的眉目更显得漠然。
“她老了。”苏澜漪说，“与其给她那些守不住，带不走的身外之物，不如送她些合心意的。她的儿女丈夫俱先她而去，她已心力交瘁……我暗中把过她的脉，积郁成疾，活不了多少时日。”
乍然听到这样的解释，方撷愣了愣，禁不住感叹道：“想不到……大小姐果然思虑周全。奴婢只直赠些钱财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却忽略了赵阿婆真正想要的东西。”大清早便说这样的话题，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几人骑着马还没靠近苏家就被人认了出来，行人一边喊着“见鬼了”一边害怕又好奇地张望。苏澜漪冷了脸，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到苏家大门时，消息已如同长了翅膀似的传了进去，几人下了马，门房和护卫们没有一个敢拦的，都做眼观鼻鼻观心模样，眼睁睁看着三人一道进门。这时大门口的红灯笼还没换下，红艳艳喜庆得骇人。
一进到府邸，一股薄凉凄惨的气氛扑面而来……白绸，白灯笼，还有灯笼上刷的那黑森森的“奠”。不知是哪个小丫头叫了一声，紧接着是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个已经被确认死亡的人突然自己回来了，换作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在一片惊慌失措中，苏澜漪径直回了风澜居，风澜居的几个丫头先是慌乱，随后差点喜极而泣。方撷和珠儿张罗着把院子里的灯笼白绸都扯了，然后换上了喜气洋洋的红。大小姐平安归来，她们合该庆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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