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撷觉得楚煜比张宏敬业多了。那张宏以前好歹能找着人，如今不知是怎么了，三五天才露一回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神神秘秘的。可他是大小姐的护院啊！一个护院不好好尽职尽责保护大小姐，玩什么消失！
她把这份怒火归咎于张宏太混蛋，一点没发觉自己对那人越来越在意。
她从明秀院回来时偶然发现了一个人，那人瘦瘦弱弱的，躲在花苑的角落被杂草掩盖。她穿着厚厚的冬衣，活像是一只内里孱弱却裹了很多层的粽子。
“你是……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在这里干什么？”方撷轻手轻脚走了过去，那人把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楚。她心里有些怪异，要不是自己在想事情多看了两眼，只怕还不知道这里藏着个人呢！
那小丫鬟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她蓦地打了个哆嗦，根本没想回答方撷的话。小丫鬟微微抬头，露出一只眼睛看路，然后猛地推了方撷一把，想趁机逃走。
方撷被她推地一个趔趄，脚下杂草碍事，差点就摔倒了，她刚稳住身形视野里突然一抖，原来是那一心想要逃跑的丫鬟被杂草给绊住了，摔了个狗啃泥。看丫鬟龇牙咧嘴的样子，似乎还摔得不轻，好像手也给磨破了。
这报应来得……有点快。方撷哭笑不得，走上前去拉些人想将她扶起来，熟料那人狠狠甩开了她的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走开，不用你假好心！”
方撷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加上这人不领情，她索性蹲下身侧着头这才看清楚那张脸。
“素梅！”她惊叫一声，吓得一屁股蹲坐到地上，“你怎么、怎么……”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素梅脸上有明显的红痕，像是被巴掌打出来的……难怪这人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原来是受了责罚。方撷皱眉，“是二小姐打的你？”
“跟你没关系！”素梅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擦干净了脸，她试着站了好几次，可因为腿脚发软没能成功。
“我还不想跟你扯上关系呢！”方撷被她给气乐了，“你别白费力气了，坐在地上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要是哭兮兮地回去见二小姐，她肯定又得罚你。”
似乎是说到了素梅心坎上，素梅瘪瘪嘴没有反驳，虽然依旧不领情，却还是乖乖坐了回来。她两手抱着膝盖，下巴杵在手臂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杂草发呆。
方撷知道她心情不好，于是陪着坐了会儿，然而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只值一个暖烘烘的屁股墩。
方撷吐了起身拍掉粘在身上的野草枯叶，随口说：“哭完就快回去，二小姐可不像大小姐那样好说话。”言尽于此，有些话以她的立场和身份是不能说出口的。
看着素梅可怜兮兮的样子，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想，自从二小姐没了孩子，性子是越发古怪了。
身后，素梅两只红得像核桃的眼睛里陡然划过凛冽的寒芒，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方撷，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
回了汀兰苑，有相处得好的丫鬟偷偷知会她说二小姐又在发脾气。素梅踌躇不定，没敢在这时候进去触霉头，她本想在外头站一会儿等人气消了再进去，可谁知这回让苏暮薇生气的正是她自己。
素梅被叫进了屋子，屋子里燃着炭，她瞧着那红彤彤的炭火有些出神。她知道原本二小姐非要和大小姐一样使银霜炭，可到底嫡庶有别，二小姐最终没能如愿，只能用次一等的炭火。二小姐为这事还闹了许久的脾气。
“还知道回来？”苏暮薇笑盈盈地看着畏手畏脚的素梅，见她身上有些狼狈，便随意问道，“怎么弄的？”
素梅轻轻咬唇，说：“奴婢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她脸上的红痕还没消，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起来分外可怜。
苏暮薇嘴边的笑蓦地变成了一条僵硬的线，她拍案而起，“摔了一跤，就摔进风澜居去了？”
“二小姐饶命！”素梅双膝发软跪倒在地，“奴婢对二小姐忠心耿耿，从未、从未做过吃里扒外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和方撷撞见的事是怎么被发现的，她只知道若是这事不说清楚，她的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看着她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苏暮薇眼中冰冷一片，这个人本不是她的心腹，奈何她知道太多自己的事，只能就在身边看管。如今她既然不听话，那便只好……
念头一闪而逝，要是换做从前，苏暮薇肯定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景池对苏澜漪心怀念想，孙家也……她现在真真是孤立无援，如履薄冰。在这种时候，她若再给苏澜漪抓住了把柄，可就会惹得一身腥。
可要就这么放任素梅，她心里又实在不安。
苏暮薇突然坐了回去，慵懒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噙着笑看着素梅，“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你的衷心。可方才你也没否认和方撷见过的事，要我如何不多想？”
素梅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她是和方撷见过了，可那又如何？她们说的不过是一句关心两句问候，方撷从头到尾也仅仅是暗中提醒了她一番，从未说过什么要招揽她的话！
都说下人如牛如马，主子想怎么揣测便怎么揣测，便是一个不高兴将人打杀了，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人能说个不对。
素梅越想越害怕。
见她这般，苏暮薇心里冷哼，料她这胆小如鼠的性子也不敢背叛自己。不过下人到底是要管教一番才会真正听话的。
苏暮薇的目光忽然瞥到红透的炭火，她唤来两个丫鬟让人把火盆端到跟前，然后抬了抬下巴对素梅道：“过来。”m.sxynkj.ċöm
素梅双膝跪地挪了过去，又听苏暮薇说：“手伸出来。”
面前就是红彤彤的炭火，素梅不知道苏暮薇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没由来感到一阵害怕。在苏暮薇的催促下她哆哆嗦嗦伸出那只受伤的手。电光火石间她只看到苏暮薇的裙摆划过，紧接着是锥心刺骨的灼痛。
“啊！”素梅惨叫着挣扎，苏暮薇的脚却压得死死的。
“按住她。”苏暮薇对两个丫鬟说。
“二小姐饶命，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没有、真的没有……”素梅惊恐地瞪大眼睛，眼泪打湿了整张脸。她的手！她的手！
按着她的两个丫鬟有些于心不忍，不约而同偏过头去，没敢看火盆里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素梅的惨叫像是含着血的杜鹃，凄厉得萦绕在汀兰苑里。
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苏暮薇厌恶地皱了皱眉，“拖下去，把这火盆也换了。”
两个丫鬟眼观鼻鼻观心，乖顺地带着半死不活的素梅和血迹斑斑的火盆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苏暮薇又叫了个人进来，“先前来禀报消息的，是哪个院子的人？”
丫鬟生得机灵，回道：“那是个新进府的，现在在三小姐院子里。心思还没定，只要使些银钱便能……”她的话点到即止。
苏暮薇略略颔首，既然是个新进来的，又喜欢银钱，拿捏起来倒是方便。“平日里多留意着她，苏婷儿一向和苏澜漪走得近，要是从她院子里出来的白眼儿狼，那才叫有趣。”
丫鬟应了一声，十分乖觉。
苏暮薇打量了她几眼，脑子里没寻到什么记忆，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何袅。”丫鬟说。
素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以为自己会被硬生生疼死。可是没有。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下人屋里，那只手血肉模糊，已经没了知觉。想来二小姐已经见不得自己，更不会管自己死活的。
这时一个丫鬟偷偷推开门溜了进来，她见素梅已经醒了，就两三步冲了过去，一边抹泪一边说：“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算计你，要是让我晓得了，一定要她好看！”
这人是素梅为数不多的朋友，父母死得早，无依无靠进了苏府。后来得了素梅几次不轻不重的帮助，便一心一意将素梅当作姐妹。
“我没事……没事的。”素梅安慰她也安慰自己。www.sxynkj.ċöm
“什么叫没事！”月兰不忍看她的手，“二小姐不给你请医师，分明是想让你自生自灭。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月兰说着狠狠抹泪。
素梅没说话，她猜想自己的手是保不住了，又或者……自己这条命也……保不住。
“要不然你去求求大小姐吧。”月兰忽然说，“不管怎么样，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不知怎么触到了素梅心底，她想起来方撷对她说的那些话。二小姐面热心冷，她跟在二小姐身边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为哪个下人着想。可大小姐不一样，风澜居里的丫鬟们个个都对她马首是瞻。
就连上回在皇城，那些人被大小姐牵连，也都没有一个有怨言的。大小姐甚至为了方撷罚了二小姐。可那时二小姐做了什么？二小姐眼睁睁看着她们替她受罚，没有说过一个“求”字。
素梅只是个小丫鬟，是人下人。她在乎的不是精致的妆容，也不是哪家衣装的衣裳好看，她仅仅是想要活下去，让家里人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素梅用完好的那只手捂住眼睛，她只是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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